2009年1月31日 星期六

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梦魇/钟祖康

“相比之下,对中国采取温情主义的洋人似较多。原因不难解释,一是洋人生来断断不会跟中国人有先天性的恩怨,也多没有受过中国本土政府的虐待,情况类似那些从想像世界中热爱祖国的海外华侨;二是中国文字与文化跟西洋文字与文化几乎完全相反,加上中国人两千多年来上下一心将有关中国的知识神秘化,玄学化,更令洋人感到犹入迷宫,不敢造次,不敢像鲁迅或笔者那样,满怀自信的唾骂中国文化;三是洋人惯於反思,二十世纪经启蒙的洋人都每每为祖先曾侵略中国而感内疚,努力摆脱所谓「欧洲中心主义」,因而相当乐於向中国示好,管不了这是自由还是独裁的中国。至於中国汉人有没有为自己侵略无数异族而有同样的反思和内疚,也不是一般洋人感到兴趣的;要是洋人还要处处从百姓自由水平或统治残酷程度去审视中国,就很不容易满足他们为祖先赎罪的心理需要,向中国示好之心就变得无处落脚。加之在八九东欧变天后出现了「和平演变」之论,也令人扪著良心或勉为其难与中国交往时找到似是而非的理论依据。”

——跟洋人沟通之难,就难在这儿。尤其:“中国文字与文化跟西洋文字与文化几乎完全相反,加上中国人两千多年来上下一心将有关中国的知识神秘化,玄学化,更令洋人感到犹入迷宫,不敢造次,不敢像鲁迅或笔者那样,满怀自信的唾骂中国文化。”



【当世警言】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梦魇/钟祖康

——相鼠论:作者的这篇文章发表时,中国的有毒奶粉和有毒饲料进入世界食品供应链的中国特色的阴毒尚未被人发觉,这篇文章如今读来,简直就象先知的预言……——

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梦魇

◎ 钟祖康

● 前言:共产中国之冒升会否埋葬西方?中国能否真的以其小孩子的心智当上全球霸主,号令天下?这些问题已经令不少欧美人士忧心如焚。服膺现代文明价值的人也很难置身事外。

   出身剑桥大学的历史学家安.罗伯特 Andrew Roberts 在十月十九日英国《每日电讯报》上的专栏痛陈,近来两个事件足以警示西方:尽管前苏联未能像赫鲁晓夫扬言那样埋葬西方,共产中国却大有可能做到。第一件事是中国首次成功送人上太空;第二件事是汇丰银行刚刚宣布会关闭其在英国境内多地的数据处理及电话转接中心,裁减四千员工,将中心迁往生产成本较低、以中国为主的亚洲国家。

罗伯特教授的警告

  作者以极不满及不安的语调说,「中国醒来了,以其增长率,其经济规模预料到二○二五年就超过美国。而且,中国仍然相信英语世界的文明是中国在西方帝国主义年代发展落后的元凶,因而仍对之仇恨不已。第二次义和团事件开始了...... 中国统治者本性残酷,手握两百三十万军队,邻国怕得有理 ...... 正如经济学家大都预测那样,二十一世纪是中国的世纪,就如二十世纪是美国的世纪一样 ...... 沿海城市拥抱自由市场经济,制造了世界上最具本能色彩的资本主义人类。」并称,「一旦中国取代美国成为全球龙头,世界就会变得非常不同和让人不安,而这看来到本世纪中就势有必至。当美国从英国手里接过帝国指挥棒时,起码还是有著同一样的语言、一样的价值观,还有美国是我们在战场上两度考验过的盟友。相反, 中国是现世最邪恶的国家之一。国际特赦在二○○三年年报里称,『(中国政府) 依然严重侵犯人权,某些方面更变本加厉。继续有成千上万民众由於和平行使自由表达、集会或信仰的权利而横遭拘留、囚禁。受害者被施以酷刑、虐待的事件仍然普遍...... 控制著西藏、二○○四年国防开支预计增加一成,不断吓唬民主的台湾、一队时而有妄想被迫害狂时而一派大国气焰的军队,还有维护北韩的核武发展,如此行径, 中国世纪实在难望和平』。」作者结语悲叹,「对我们来说,这世界若为现代中国政治文化所主导,当无异於邱吉尔警告纳粹一旦胜利后出现的『新黑暗时代』 ...... 一旦西方文明被中国的共产军国主义所压倒,悲矣。」

酷评中国者反得真相

  也许一般中国大陆民众,甚至一般香港人都不会欣赏Andrew Roberts的坦白,而只会对其露骨的言论反感,觉得这只是一个典型大英主义保守派的门户之见,或是国外有组织反华势力的一员。但从几年来的西方舆情看,这种恐华情绪有增无减,而且从过去无数议论中国的洋人的往绩来看,似乎这样对中国较严苛较「露骨」的观点才比较经得起考验,反之那些对中国或中国政权满腔同情、谅解,处处唯恐冒犯中国的论调则每每错得离谱。前者最著名的莫如十八世纪法国思想大家孟德斯鸠(Baron de Montesquieu),他在其巨著《法的精神》(De L'Esprit des Loix)中,力陈中国人是世界上最会骗人的人(sont neanmoins le peuple le plus fourbe de la terre),并从中国人生活艰难与独裁统治解释之,其高论至今盛行不衰,日久弥真;又如一百年前的美国来华传教士史密斯(Arthur Henderson Smith)对中国人性格丑陋面的精到描述,至今还是无出其右;又如当今中国研究泰斗白鲁恂(Lucian Pye) 半世纪以来对中国问题一士谔谔,当世人在大饥荒、文革、四人帮、六四屠杀中目眩神摇时,他始终巍然不动,不为中国的烟幕所惑。

  对中国严苛而见解独到的洋人中值得一书的还有China: Land of Famine(《中国:饥荒之邦》1926年)的作者Walter H. Mallory 和G. M. Wrigley,他们於二十世纪初踏足中国从事几年救济人道活动后即能明白一个无数中国人不肯承认、无数外国人不清不楚或不敢宣之於口的事实:「尽管不时 有人说中国是爱和平的国家,但其实它的内乱跟任何西方国家比较只有过之。当马克吐温说『杂乱的中国人难得一见』时,一定没有翻过历史,也没有研究过中国的情况。马克吐温大抵曾听过一些甚么中国哲学主静之类东西,他也许就是凭藉这种难得的幽默感,得享大名。中国人爱和平之说从来只是理想,按事实而论,从来只是高高置於理论层次,而没有放诸实践。中国各省从来都是时而起乱,反抗中央,叛乱、平乱,史不绝书。中国东征西讨,不亚於任何一个西方列强,汉人在公元前就已藉武力扩张,扫平异族,统治一片比当时罗马帝国还大的领土。」(见该书第三章〈饥荒的政治成因〉。)

对中国含情脉脉大谬不然

  相比之下,对中国采取温情主义的洋人似较多。原因不难解释,一是洋人生来断断不会跟中国人有先天性的恩怨,也多没有受过中国本土政府的虐待,情况类似那些从想像世界中热爱祖国的海外华侨;二是中国文字与文化跟西洋文字与文化几乎完全相反,加上中国人两千多年来上下一心将有关中国的知识神秘化,玄学化,更令洋人感到犹入迷宫,不敢造次,不敢像鲁迅或笔者那样,满怀自信的唾骂中国文化;三是洋人惯於反思,二十世纪经启蒙的洋人都每每为祖先曾侵略中国而感内疚,努力摆脱所谓「欧洲中心主义」,因而相当乐於向中国示好,管不了这是自由还是独裁的中国。至於中国汉人有没有为自己侵略无数异族而有同样的反思和内疚,也不是一般洋人感到兴趣的;要是洋人还要处处从百姓自由水平或统治残酷程度去审视中国,就很不容易满足他们为祖先赎罪的心理需要,向中国示好之心就变得无处落脚。加之在八九东欧变天后出现了「和平演变」之论,也令人扪著良心或勉为其难与中国交往时找到似是而非的理论依据。

  在这批对中国含情脉脉的洋人中著名的有伏尔泰,他厌恶天主教教会的野蛮和干政,所以看上了彻底世俗近乎反宗教的儒家和宗教人士完全不成气候的中国政治,显然他无法想像举国无神的灾难后果,以及宗教人士暨全体平民在中国均属帝皇附庸的万马齐瘖惨相。罗素Bertrand Russell则以左倾知识份子为职志,处处从反思祖先对中国的罪孽来理解中国,对他个人而言这是有益於心理健康的活动,但对目力不深的国人可以是糖衣毒药。至於斯诺(Edgar Snow) 、斯特朗(Anna Louise Strong) 和早年的谭若思(Ross Terrill)等一大批甚至曾死力拥护共产中国的人,除了是因为受到左派或自由派知识份子的典型理想主义所驱使之外,一个很重要而被长期忽略的原因是, 这些出身於西方基督教文明的人|尽管他们的知识份子身份每每也令他们变成反基督教或无神论,根本不可能想像世界上会有这样一个那么热衷於弄虚作假和砌辞狡辩的民族,不相信凡人可以坏到这个地步。人坏到超乎文明人的想像能力,就很容易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很难受到公义的制裁。然后炮制种种洗脑奇技,令自己立於不败之地。从辜鸿铭的排外怪论到《中国可以说不》的仇外歪论依然深得大陆人民钟爱,就可知中国在这方面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中国有全球五分之一的人口,是全球唯一可以依法压榨九成国民让一成国民富贵的国家,也是全球依法践踏工人权益最烈的社会主义国家,在可见的未来都大可以依法将生产成本压低到西方国家望尘莫及的水平,也因此才可以在逾三亿人人均年收入低於两千人民币、一亿人未能温饱的悲惨世界下花上千亿元於太空研究,这些太空研究於政府形象、军事发展或侦测疆独、藏独、台独以及异见人士活动或大有帮助,但对改善民生、民权则不见明显效益。

中国国情特殊西方难与匹敌

  毕竟,今天的中国,正如笔者所断言,由於长期受重创,现在只是一个四肢发达但尚在儿童心智阶段的异形巨物,[这话跟我说得一模一样。]因此今天中国之冒升,也只是主要在其军力、总体经济力,而决不是指全体平民的智力、权力甚至经济力。所以,安.罗伯特的忧虑恐怕不仅是英国人的忧虑,任何信奉现代文明价值的人都难免感到不安,因为小孩子的玩物应是奶嘴、洋娃娃、假毛毛虫,而不应是会杀人的真刀真枪。

  然而,我们倒不必惶惶不可终日,人类历史的发展有时不是那么直线的。譬如中国的黑死病并没有摧毁欧洲,反而为欧洲的工业革命提供了求之不得的上好条件;譬如甲午战争令台湾和韩国得以摆脱中国,最后走上自由民主之路;又如中国政府过去二十年强行收回香港过程中的所有标榜爱国爱港、维持繁荣稳定的举措结果都是适得其反,逐步将香港送上死路。中国能否真的以其小孩子的心智当上全球霸主,号令天下,为中国的「动物农庄」取得ISO国际认可?还是不妨审慎悲观的。

(钟祖康:香港政论家) 

原载香港《开放》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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