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全同意。乌龟也罢兔子也罢,此文还是从集体利益切入,还是在用大家的利益和面子诱惑国人,却始终不曾触及为什么人权与自由是non-negotiable的这个问题。原因是没有个人。
但她指出中国人对西方除了愤怒而外丝毫不曾努力理解,这是有价值的。
民主是个老乌龟--旧金山游行观感
送交者: 麦片粥 2008年4月10日18:32:47
昨天我和数以万计的人一起晃悠在旧金山沿embarcadero原定传递路线等着火炬到来。天气晴朗,人山人海,红旗飘扬,歌鼓喧天。小时候作文里常常需要描述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我不太会写长文,这一篇可能稍长一点,请大家耐心一点,因为我要先记录一下我看到的事。当然,我看到的事,出于我个人的眼睛,自然有偏颇,但我尽量诚恳地记下我的观察。
-- 我看到不少支持西藏,人权和自由的人,成群或者单独地走着,很多人手里拿着自制的牌子。雪山狮子旗有人举,有人挂身上,但都不大。有一种统一制的牌子,上面写着”Another ____ for a Free Tibet”。 有人填“Another Biker for a Free Tibet”。有人填“Another Mom for a Free Tibet”。有老人填“Another Grandma for a Free Tibet”。有小孩填 “Another Kid for a Free Tibet”。
--支持中国和奥运的人更多。国旗也很大,规格很统一。旧金山海湾处处五星红旗。很多的队伍唱国歌。从规模上说,气势很大。我身边有个姑娘,接了个电话,我听她说:“什么?那边藏独势力很猖狂?好,我们队伍马上就来!”
-- 有一个白人女人举着藏旗挥舞。她旁边一个中国老人突然说“Long live China!”。女人说“Long live Chinese! Long live Human Rights!” 老人继续反反复复说“Long live China! ” 女人不说了。老人再说“Long live China! ”周围的人也都说“Long live China! ”此起彼伏。我对那个女人说“谢谢你”,然后我走开了。
--有一个支持藏人的队伍走过,路边举五星红旗的喊“你们懂什么西藏?!”队伍里的一个人就回答“今天你不为藏人说话,明天就没有人为你说话!”
--在Ferry Building前,有个白人青年跳上门廊柱,拉起Free Tibet的标语。下面很多举五星红旗的人,有一个人就拿五星红旗的旗杆想把他捅下来。两个警察冲上前挡住了那个捅人的人。然后队伍里就有人把那面五星红旗撕了,大家扭打起来。
--有一个形单影只的矮小的老年亚洲人,举着纸盒做的牌子,上面写着“Human Rights”,一个人站在铁栏杆边上,一直站着不说话,偶尔擤下鼻涕。
自始至终,我没有看到火炬,相信很多人也没有看到。我很累,也很伤心。沿途我一直在哭。我看到大场面总是要哭的,比如电影里面大家明知敌强己弱打不过还要同仇敌忾视死如归和敌人战斗之类。这场大游行中,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义愤和信仰呐喊。但我看到,双方,谁也没有说服对方。所谓哪一方“取得了伟大胜利”,那是让人伤感的自欺欺人。
但我们的义愤和信仰究竟是什么呢?这是我今天要说的内容。
我这些天在网上看到的内容,大多数是认为“敌人亡我之心不死”,“种族主义的西方嫉妒中国高速发展”,“30年河东30年河西,该我们超过他们了”,“他们利用奥运羞辱我们”, “他们也有过种族灭绝的历史,凭什么管我们?”
我可以替西方人说话么?那位呼“中国人万岁人权万岁”的白种女人,和那个说“明天不会有人为你说话”的人,我觉得,很代表了他们的意识形态。人权,自由,良心,真理,是基于宗教信仰,是他们真心相信的东西。如果你不同意这一点,我们就无法继续说下去。人,其实都差不多,人性,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东西,不然就没有心理学这个学科的依据。我们中国人,有千年的皇权社会的熏陶,又成长在无神论的独裁专政中,我们表现出来的人性,和他们表现出来的人性,在日常生活中都很类似,然而到了信仰和政治的时候,交叉点就很少了。这个时候,我们照平常的思路,和我们固有的信息,得出他们“看不起我们”,“没安好心”的结论,也是相当正常的。
我们中国人,是很实际的。我们只相信利益。做一个大庄园的有吃有住有朋友的奴隶,和做一个孤独的为下一顿发愁的自由人哪一个好,我想很多人还是会发愁怎么选的。所以那么穷的藏人,为什么要独立;我们给了那么多钱的藏人,为什么要独立;我们给了大订单的法国,为什么要闹腾--这些都是让中国人很困惑的。但今天绝大多数西方人会觉得人权与自由是个non-negotiable,因为“天赋人权”,不是我该不该有,而是你决不可夺的问题。人权也不是吃饭权,所以那些“中国不合适民主自由因为很多人刚能吃饭”的论点,在很多西方人的眼里也就匪夷所思。
马英九的获选感言里面说:民主这个东西,平时不觉得,关键时候就很管用。--我觉得他那篇感言基本是在对大陆喊话,台湾的民众其实已经不需要这样的教育了。 --但他的林肯梦才刚刚开始。民主是个什么东西?(这是个很大的话题,一本书都说不完,我的文章更不可能。)如果上帝有个足够大的麻袋装一堆不相干的人,然后把他们随便扔在地上,这些人就会组成利益团体。猴子都会抱团,随便把他们仍在中国也好,美国也好,都一样的。和民族什么没有关系。怎样让这些人的利益最大可能的平衡?民主就是这样的制度。从执政的角度说,一个必要条件就是要有一个活跃的可信的(vibrant and credible) 的反对党。活跃和可信和反对,三者缺一不可。所以有人说,中国的执政党不是在民主化么?不是的,连反对党都没有,怎么能叫民主?民主不相信圣人,哪怕尧舜都可能腐败,所以权力要制衡。
权力制衡了,效率就不可能高。有人说独裁怎么不好了,中国发展那么快,不都是独裁的功劳么?是。但成也独裁,败也独裁。美国建国先贤之一麦迪逊,是创立民主制度的元老。他说过,民主,就是不要高效率。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让独裁发生。因为高效率了,我们就容易更相信一个比大家更聪明的决策人,久而久之,决策就都高效率地由他做了。因为高效率了,我们就容易忽视弱小的声音,就容易发生多数人的暴政。大家常常说,30年河东30年河西,如今该我们做老大了。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5000年里总是30年河东30年河西,一会儿“XX盛世”一会儿“XX之乱”?如果用龟兔赛跑来打比方,我们就是那可爱的小兔子,美国是只老乌龟。
鸟巢巨蛋大裤衩,工程做的大又快,这不能就证明独裁是好的。世界历史上很多伟大的建筑,都是独裁者留下来的。因为只有独裁者可以倾一国之力,想干啥就干啥。北韩的地铁深达地下百米,富丽堂皇,可以算建筑奇观。然后他们的人民就饿肚皮。当然我们的一国之力比他们大多了。我们还可以造好多大裤衩还有富裕。但我们的人民呢?我最近在上海出差的时候,在一家小店吃夜宵,很晚了,人不多。一个打工的小弟蹭上来对我说“大姐,你们公司收不收打工的人?站门扫厕所都行。”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他今晚打碎了一些碗,老板让他赔600块,可他每月工资只有650块。然后很多店里的服务员都围上来,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孩子,问我可不可以收他们打工。--这是我们广大的人民。一个国富民穷的国家,不能算一个强国,更不能证明自己的制度是好的。
有人说民主无法保证长远发展,因为政客都只谋眼前几年的利益。这是一家之言。民主制度下,私有经济会为自己做长期的打算,不需政客来操心。而一个伟大的政治家,也有能力说服大众,为国家的利益做长远的打算。为人所诟病的伊战,当时参众两院高票(70%以上)通过,因为布什成功地说服了他们为了国家的长远安全而战。(很多人说不就是石油么,我不同意,因为如果为了石油,90年代海湾战争结束的时候美国就可以留下来,但他们没有,打了行李就回来了。当然,时局的发展,很多时候出人意料,但也只有在民主国家,大家才可以昨天同意今天抗议,不断地修改自己的错误。这一次的拥中游行也证明了,只有一个民主国家才允许你支持一个独裁政府。反过来,你试试?)同时,美国的联储局主席,他的任期(六年)横跨两届总统,以免被政治干扰;美国的大法官可以做到死,也是为了避免对法律的解释随着政府变动而变动。这些,都是为了防止短视的可能。
而一个独裁政府,如果他不相信自己的权利会长久,他就会拼命捞,和家人一起捞;如果他想让自己的权利长久,他必然会出于恐惧而清除不信任的人。哪一样都无益于人民。
独裁专制可不可怕。可怕的。它可怕在两个方面。对内,它教会了人民撒谎。因为没有什么长久的东西让我们相信,那么只要撒谎不被抓到就可以了。我曾经写过一个 “权力的三段论”,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权力的最高段,不是要拳打脚踢让你服从,而是你自觉自愿地服从了,你还帮那个权力去制服不服从的。Self- censorship,是集权下的人民最悲哀的体会。“不能说,这不要说了吧”,这样的话,我们从小到大,听过多少?而没有什么可信的,什么都要重新去验证,这样的社会成本,是无形而巨大的。全民撒谎的代价,我们终有一天要付出。
独裁的可怕,在于对外,他有可能为了转移国内的矛盾而发动战争。现代历史上,民主国家之间从未彼此宣战。而一个强大的独裁国家,如果它赢得了战争,那么所有的民主国家又要回到独裁,所有重新来过。这是很可怕的。所以,西方民主国家对独裁的天然憎恨和恐惧,也是为什么他们天天指责我们要我们变化的原因。明白了这一点,很多对抗就可以解释了。
今天的世界,已经经历了文明,大家都努力朝文明努力。我们如果总用“你们曾经做强盗所以我们也可以抢”来做解释,那是相当原始而没有说服力的小孩子式的狡辩。这个世界没有人希望中国乱,大家都希望中国做一个负责任的大国。中美间的关系,好比连体的两座townhouse,合用一个墙壁—你如果打孩子打老婆,人家就会管。但人家管你打孩子打老婆,不是因为他想烧掉你的房子,烧掉自己的墙壁。我看到很多人写自己和西方同事争辩,“让XX哑口无言”,自己完胜。不是这样的,你居高临下的先做结论再教育人家,没有人能够和你说话。如果我们不去了解别人的前提,而一味坚持自己的结论,那完全没有可能沟通 。 Without the definition of truth, evil is seductive. 我希望身在西方的大家,多和西方人沟通,多倾听,少愤怒。不然,认为我们“被恶魔控制了”的西方,和相信“敌人亡我之心不死”的我们,真的只能到战场上去了解西方了。
2008年4月15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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