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9日 星期五

既得利益者和民粹主义者的口水战

口水战网址:
http://www.bullog.cn/blogs/siyi/archives/246539.aspx

现在是口水战,未来难保不见红。我已看到革命的不可避免(总有人分不清预见到革命和希望革命这两回事,我懒得跟这种人解释;好在非但我,不少不希望革命的人都看到了革命的前景,比如前一帖),现在又看到革命带来民粹主义灾难的可能性。书本上的历史关节、《国王与鸟》的情形忽然活灵活现在眼前,这是我觉得有意思的地方。

她在优渥条件下成长,无疑有更高的起点,有更宽的眼界,而进步力量产生自这样的阶级,原非奇怪,历史上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不这样才是奇怪的,那就不像人了。说她自我感觉好,并无贬义,只是个客观事实。

有人回敬她:
1. 挺可笑的。那些断了指头的,信访的,交不起学费的,不敢上医院的,一定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同的阶级的人,愁的东西也不一样。
我不知道什么叫真善美的感知力,离我太远了,我只知道一到每学期要交学费的时候,我感知的都是不安和煎熬。
你的父母觉得“还好,生了你。”
我的父母觉得“对不起,生了你,让你不容易。”

2. 难道我们就应该让大多数家庭做出牺牲,在他们“被损害,被侮辱”的基础上,确保少部分孩子可以“在没有生存压力和没有遭受社会不公之下”养成“健康心智”,以便她们能够“更持久地追求真理和高尚的道德”?
如果这种追求不能够让大多数孩子有同样的机会免予“被损害,被侮辱”,可以养成“健康心智”,那它又有什么意思呢?

等等(下面的评论口水还很多,不贴了。)

毫无疑问,她的优渥条件来自长辈的罪恶,因而她的进步亦带着原罪。当年俄国民粹主义者,多是带着这样原罪的贵族知识分子,他们本身常是残酷农奴制的既得利益者,以意识到自己的原罪,产生民粹主义,以歌颂“人民群众”赎罪。我看那些质问她的人,多少都有些民粹情结:“我不知道什么叫真善美的感知力,离我太远了,我只知道一到每学期要交学费的时候,我感知的都是不安和煎熬。”我基本上不相信这些人本人处在“断了指头的,信访的,交不起学费的,不敢上医院的”的悲惨境地,他们是在煽动(没有贬义),是在逼仄角落里夸张自己不得伸张的情绪。这种煽动和夸张并非不合理,因为紧张的现实给了他们合适的条件。但这样的煽动和夸张的结果多半是有害的。群众从来不是进步的来源。马克思说:理论必须掌握群众。就是这个意思,不能把进步的希望寄托在无边无际无法定义的“群众” 上,“群众”只是《国王与鸟》里被那只伶牙俐齿的大鸟操纵的野兽。

民粹主义仇视的不仅是剥削阶级、富人甚至财富本身,逻辑上,民粹主义还多半会站到一切进步和高尚的反面:既然进步者往往出自罪恶深重的上层阶级,因而进步者原罪也一样深重,同时masse被推上神坛,有罪的进步者被 masse吞没,进步因此受到挫折,甚至夭折。法国曾如此,俄国曾如此,中国近现代如此,高棉更如此。程度是一波胜过一波。拉瓦锡无疑是旧制度下替政府敛财的高手,上断头台罪有应得,虽然人家还是屈指可数的化学家。第一个提出进步观念的孔多塞,去乡下避祸时仅仅因为怀里揣着本书,遇上火眼金睛的农民以此识破他贵族身份,二话没说让人宰了。苏俄革命初期,类似事情更多。当年的民粹主义知识分子,大多吃到了他们所歌颂的“群众”的苦头,俄国的进步因素受到巨大挫折。到了我朝,“高贵者最愚蠢,低贱者最聪明”,“向贫下中农学习,向贫下中农致敬”,“打倒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丢掉洋本本,打破洋框框”…… 乃至血统论:“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乌龟儿混蛋。”红色高棉比我朝更崇拜群众,戴眼镜的格杀勿论——虽然波尔布特本人是留学巴黎的知识分子。

民粹主义有一万个不是,但更不是的是孳乳它的那个太不公平的坏社会。两者是谁也少不了谁的前后脚。对于坏制度下得先机的既得利益者,要分清原罪和罪行。原罪不是刑事罪,借用宗教表述,原罪只能由上帝审判,任何凡人都无权代表神追究另一个人的原罪。譬如这个贪官之女,她本身并无罪行,甚至可能代表着进步的因素,那么就没有理由惩罚她——也没有理由强迫她揭发他父亲,更没有理由说:你拿点实际行动来,来点实惠的,出点血,好让我们相信你是真心“进步”的(类似内容见下面的评论回帖)。这是一切革命运动发生之际都最容易产生、也最卑鄙无耻的德纳蒂耶似的口吻。事实上,旧制度下一方面人人都是受害者,另一方面几乎人人又是某种意义上的既得利益者,其间差异,难以客观地量化。当事人自己忏悔不忏悔,不是旁人有权决定的。更谈不处罚甚至量刑。违背这一原则,就会给极权的幽灵打开大门。大革命的许多“民主专政”、苏俄的无产阶级专政、我朝的人民民主专政,推广到第三帝国的纳粹法西斯专政(希特勒也喜欢玩民粹,经常声称自己的思想不是来源于知识分子,而是来自工农大众,他千方百计要人相信他也是工农的一分子,一样吃过苦头),都怀着同样的目标,让“人民”也好、“民族”也好,让国家机器的这些遮羞布扮演终极审判者,惩罚每个个人的原罪,从而形成极权政治、恐怖统治。这也算一种“多数人的暴政”——但这种多数人的暴政跟古希腊城邦的那种多数人暴政不同,其实并不是多数人的,只是一小撮人利用民粹情结盗用了“多数”这个名义而已。绝对专制的不公平的旧制度是民粹情结的温床,民粹情结又是极权恐怖统治的先声,这样的历史经验已经一点也不新鲜。

可说这还是没用。并不因为有人说这个就能避免坏社会和民粹主义带来的灾难。“绝对正确的革命之上还有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这句说滥了的名言,原本是革命后的痛定思痛,革命前像念经似的唠叨,赛过死人叹气。旧制度、坏社会里出来的人,都是天生的贱骨头,总要爽过之后才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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