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澧 更新于2009年05月22日
伊拉克战争三周年之际,美国《外交》双月刊——或许是史无前例地——登了一篇动物学文章,题目叫作《和谐社会的自然史》(A Natural History of Peace)。文章作者、斯坦福大学生物学教授罗伯特·M·沙波尔斯基总结了灵长类社会的争斗与和谐,及其对人类社会的启发。沙教授的标题,让人想起马克思读完《物种起源》后在信中写给恩格斯的话:这本书为我们的观点提供了自然科学基础;读完全文,想起的却是哥德《浮士德》的著名结语,“永恒的女性,引导我们向前”。但哥德所谓的“永恒”,是望向未来的;如果将过去,特别是将几千年文明史之前的几百万年自然史包括进去,按沙教授文章里的观点,更完整的说法,应该是“永恒的女猩,引导我们向前”。
今年2月12日是查尔斯·达尔文诞辰两百周年;11月24日,又是他的划时代巨著《物种起源》问世一百五十周年。达尔文谈的是生物进化理论,但进化论的影响远远超出自然科学。比如,要问人类行为如何演化,有了进化论,我们就知道去哪里找答案了。
我们去找人类的亲戚物种猩猩们和猴子们。人类大约在五百万年前与黑猩猩在进化路上依依分手,至今共享着几乎相同的基因。几年前,《科学》杂志登过人猩基因DNA序列比较,99.8%相同。学界常用的一个基本假设是,人猩分手之后,黑猩猩的社会行为几乎无变化,因此可以当作人类准远祖来研究。支持该假设的一个证据是直到一百万年之前,人类(这个“人类”的含义是很宽松的)化石还是很像黑猩猩的;另一个证据是西非和东非的黑猩猩社会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尽管他们已经彼此隔绝了一百五十万年。
对灵长类社会的观察,特别是其中男性的表现,令学者们很沮丧。男性们太暴烈,太富攻击性,而且整天为等级地位而你争我斗。就说黑猩猩吧,一个社区大约 有百来口猩,社区内实行严格的男猩等级制度,每个男猩都知道谁是自己的上级,谁是自己的下级。最高处则是猩王。每个男猩都企图爬上更高的等级,社区处在持续的男猩政治斗争之中。难怪一位革命领袖要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群猩猩推翻另一群猩猩的暴烈的行动。”
如果下级对上级不敬,上级走过身边时,不是象习惯要求的那样低头俯首、发出致意的柔声,而是眼看另一边,上级就会非常愤怒,捶胸吼叫。两猩的对抗,会迅速波及整个社区内男猩间的复杂同盟/敌对关系,引起等级身分的再分配,甚至导致猩王宝座的转手。原来,那位革命领袖说的还不是比喻。那种暴烈的革命,在砸碎了一个旧社会之后,建立的真是一个红彤彤的猩社会。离开政治中心十万八千里的偏远山区里一个普通农民,藐视镇委书纪的征地令而进京上访,可以被抓起来,戴上“颠覆镇府”的大罪名。似乎这位农民的眼光,令某些大人物很不舒服。
为什么男猩们如此死命维护等级地位?为了玩弄女猩。
DNA亲子鉴定发现,社区三分之一的小猩是猩王的种,还有三分之一是顶级男猩的,其余男猩的传种机会少得可怜。这就从遗传上解释了,为什么每个男猩都在努力往上爬。目前这种贪官们逼得邓玉娇杀人自卫、逼得高莺莺跳楼身亡的疯玩女人的趋势继续下去,估计再过几年,DNA亲子鉴定就会发现,东国三分之一的新生儿,都是东共各级革命干部的接班人。
沙波尔斯基教授梳理了灵长类社会的案例和学者们的实验,得出的结论似乎是悲观的:暴烈的猩社会,看不出有走向和谐的可能。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这十年来,沙教授和其他研究人员观察到了一个有趣的反例。在肯尼亚Masai Mara有两个热带草原狒狒(savanna baboon)族群,比邻而居(题头图:沙波尔斯基教授拍摄的女狒像)。沙教授称一个为“森林”族群,另一个为“垃圾堆”族群。“垃圾堆”族群生活在一家旅馆附近,挑拣旅馆丢弃的食品为生。男狒也是富有攻击性的,“森林”族群里最有攻击性的也是最不合群的一批男狒,每天进入”垃圾堆“族群的领地,跟后者抢食物。在1983年至1986年期间,“垃圾堆”族群被垃圾感染了肺结核,全体死亡。“森林”族群里那些专来抢食物的男狒也跟着染病死了。于是“森林”族群只剩下女狒和比较老实的男狒。然后,沙教授发现狒狒们的行为有了明显变化。
男猩等级仍然存在,但变得宽松温和。上级很少攻击下级,有时还会让让下级。上级心情不好时找个无辜出气包痛打一顿的暴烈行动,几乎消失。和善行为大量增加。不但男狒和女狒互相梳毛搔痒;甚至在男狒与男狒之间,也观察到了梳毛搔痒——用沙教授的话来讲,这希罕得就像狒狒生出了翅膀。
为避免近亲繁殖,狒狒是女的留守族群,男的长大后出走,加入其他族群。沙教授后来离开了一阵。1993年他重返肯尼亚时,“森林”族群里的男狒,已经全部换过。经历了八十年代那场变故的男狒,均已去世;现在的男狒,全是从其他族群入赘的。按理说,这些男狒,从小受的都是暴烈教育,其中也必有性子暴烈的,但是,“森林”族群居然保持了宽松温和的“文化”!而且,沙教授说,到他写文章时,二十年了,依然保持。
年青男狒的入赘,通常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早已入赘、站稳门户的男狒要揍他;女狒则排斥他,不理他。但在“森林”族群里,他受到的接待远为和善。按沙教授统计,新男狒获得第一次性机会的平均等待时间是63天,但在“森林”族群里只有18天。由此,沙教授对“森林”族群的文化改变有了一个解释。
沙教授猜测,那些暴烈的上级男狒染病死亡后,女狒不再那么紧张害怕,她们的心情放松了。于是,对新入赘的年青男狒,她们也显得轻松友善,更愿意尝试交往。而新来的男狒,虽然原本脾气恶劣,受到如此好心的接待,他们渐渐也放松了。他们最终吸收了“森林”族群的文化,变得比较和善,不再那么富有攻击性。
《外交》双月刊是本一本正经的杂志,沙教授也讲得比较正经。换成网上调侃的话,就是邓贵大那样的暴烈革命干部,要用钱抽打女孩子、要把女孩子推倒在沙发上试图做这做那的家伙,突然被上帝召去了。于是邓玉娇们和高莺莺们变得比较放松,不再那么抑郁,对爱国青年也显得比较和善。爱国青年的荷尔蒙有了正常出路,他们也渐渐变得比较正常了,不再为律师签名要求释放邓玉娇而大叫“你们背后有西方反华黑手!”顺口溜曰:
暴烈干部死翘翘,爱国青年被改造。
革命社会得和谐,全靠女猩好引导。
从这个狒狒“森林”族群的例子,和其他一些研究,沙教授相信,我们人类并不是无可救药地必然陷于暴烈行动的。但愿如此,阿弥陀佛。
2009年5月21日 星期四
永恒的女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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