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澧 @ 2008-12-12 0:00
http://www.bullog.cn/blogs/woodlee/archives/241371.aspx
巴拉克·奥巴马以黑人之身,当选为美国总统。对中国人来说,一个很自然的问题是:华裔什么时候能当总统?
不妨与奥巴马比一下。奥巴马拥有哥伦比亚和哈佛双料长青藤学位,这不一定说明知识有几多,却能保证学习能力相当强。奥巴马初遇希拉里·克林顿,辩论时 常被刺得只能傻笑;待到决战约翰·麦凯恩,却能在老麦头自以为擅长的 Town Hall Meeting 里,讲到那八十名听众——这是辩论组织者特意挑选的中间派,不是哪一方的拥趸——会后围着他不肯走,将老麦头晾在一边好不尴尬。这一惊人进步,在敝人看来就是总统相了。
华裔追求高等学位的本事无人怀疑。将被奥巴马提名为能源部长的朱棣文,本人是1997年诺贝尔物理奖得主,父兄辈里有十二位博士。双料长青藤可以手到擒来,相信未来的华裔总统在这方面不会输给奥巴马。不过,高学位并不等于高得票率。奥巴马这次当选,其实打破了美国政治自肯尼迪以来的一个近五十年的禁忌:哈佛、耶鲁等长青藤大学培养的知识型政治家得不到多数选民的支持。因为很多选民觉得他们读书读高了,理解不了普通美国人的生活和感情。
有评家说:所幸奥巴马是黑人,这一禁忌管不到他。言下之意,人们潜意识里以为黑人是不怎么读书的。黑人聚居区内,成绩好的男孩子常被同伴骂为“ 假白人 ”。民权组织的负责人希望,奥巴马的当选,能够帮助黑人男性扭转这种自毁前程的“愤黑”倾向。而华裔给人的印象本来就是分数挂帅,高学位只怕不是政治通行证却成竞选墓志铭。
如果奥巴马的高智商内阁,今后能有亮丽表现,或许可以减弱美国选民的反智倾向。不过,在一个由低端移民不断补血的民主国家,反智主义总会有相当市场。
华裔与黑人另一不同之处,是华裔没有芝加哥这样一部地方“政治母机”,黑人从基层到市府都是主要政治势力。立志从政者被这部机器搅得七荤八素,那几个有幸钻出来的,就成了能打耐摔的好汉。旧金山华裔虽多,离开形成“政治母机”却还差得远。未来的华裔总统,大概一起步就要与其他族裔结盟,或干脆混在白人堆里。
上星期六(12月6日),代表共和党的越南华裔高英(Anh "Joseph" Cao)在新奥尔良击败民主党黑人候选人,当选为众议员。越南人只占选区选民的3%,他就是靠了白人的助力。共和党大佬说:高英这样的少数族裔是本党的未来。新闻里都强调他是首位越裔众议员,不知是否也可算入华裔。
高英是位虔诚的天主教徒。越南曾是法国殖民地,法国人带去了天主教,所以越南人里有不少信徒。华裔与黑人的最大区别,还在于宗教。黑人的前身是奴隶,早就信了奴隶主的教。即使在种族隔离时期,两边的教会仍有相当联系,大的教派都有黑人分支。而华人里教徒甚少;中国大陆出来的移民,信教的更少,孩子长成后信教的也不多。不信教,怎么能当美国总统?—— Don’t even think about that。
本人已经谈过了奥巴马从政路上的归宗(扎根黑人社区)和归教(皈依基督教)——只有走出这两步,他才可能出马竞选;本人也已经说过,新教信条是美国立国的政治基石。这里换一个角度,聊聊宗教对美国经济发展的重要。
说到宗教与经济的关系,自然会想起社会学鼻祖马克斯·韦伯。他最有名的著作,当然是那本《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其实韦伯出名后,还写过一篇题为《新教教派和资本主义精神》的论文,那是直接谈美国的。
1904年,韦伯应邀赴美国讲学。考察美国社会时,韦伯发现了一个对欧洲人来说很奇怪的现象。在美国,宗教和国家的分离相当彻底,这又是一个移民国家,人们失去了与故土教堂的联系,为什么当时的美国却只有6%的人不参加教会活动,远低于欧洲相应比例?更奇怪的是,人们还非常虔诚,吃饭、做生意都要问你是哪个教派的(新教分圣公会、浸礼会等很多教派)。
韦伯论文里有些很具启发的例子。某次,韦伯在火车上遇到一个推销员,这位老兄说:我不管你信什么,但是,如果一个人不隶属于任何教派,我连五毛钱都不会赊给他。推销员问:如果他什么都不信,我凭什么相信他?——请注意韦伯记录的这句话:你不信教,这个美国人连某些部门随手发发的五毛钱都不肯借给你,更不要说选你当总统。至少在内地小镇上,很多美国人至今如此认为。
当时美国有大量德裔移民。韦伯曾去北卡罗里纳州看望亲戚,并不信教的亲戚带他参观当地浸礼会的洗礼。十月初的天气,已是相当冷。受洗者毫不犹豫地跳入池塘,完全浸没自己。亲戚指着一位年青人说:哈哈,我就知道这家伙会受洗,他打算在这里开银行呢。韦伯问:是否浸礼会信徒只信任本会教友的银行,而且人数多到足够支撑他的生意?亲戚说:这倒不见得,不过,浸洗之后,他的生意就有保证了。
原来,当时浸礼会对受洗者有严格要求。只有那些从小品行端正的人,才有资格加入。不要说赖帐的进不去,就是爱跳舞、爱打牌、经常上馆子的都进不去。进了教派,就相当于拿到了道德合格证,在商场就有了信用。不但本地人信得过,就是出远门,只要亮出教会的受洗证明,人们都会放心借钱给你,赊购更没问题。就算一时银根紧,债主知道,教派为了自身的声誉也会担保你,展延几天没关系。反之,如果某人因为道德问题被教派除名,生意倒闭的日子,通常也不会隔得很远。
黄仁宇曾说:资本主义“从技术的角度看来,其精义在负债经营”;这“说来容易,可是负债经营具有全面性的时候,政府发国库券,各公司发行股票,买卖房舍分期付款,学生借款上学,旅游者凭信用卡各处观光,工人以还没有到手的工资作担保去买汽车,作为上班的交通工具——而且人人如此,社会视作当然,法律上行得通,那就并不十分容易了。”
说负债经营不容易,关键是原始积累的时候特别不容易。那时没有计算机和网络,很难验证某人的财务记录,交易者如何知道对方的信用?在美国,解决这一困难的办法是询问彼此的教派。人们相信教派的声誉,相信你既在教派之中,应为诚实之人。正是这样的教派,使得负债经营最终成了美国生活方式的一个显著特点。
已经制造了三十万“结石宝宝”的三赂奶酚终于冲破京奥打压,露出真相之后,温宗理“希望每个企业家、每个企业,在他们的身上都流着道德的血液 ”。根据韦伯的观察,美国内战结束后的经济起飞时期,企业家的道德血液主要是由新教教派输送的——或者说,并不是像很多国人以为的那样,商业诚实仅靠法律强制。
今日美国更多元化了,美国现在有各种宗教,基督教,天主教,摩门教,犹太教,依斯蓝,等等;同一宗教内还有各种教派,但90%以上的美国人全都相信举 头三尺有神明。你什么都不信,连英语里说某人是个好人的常用语,He has a soul 都不能用在你身上,你连“灵魂”都没有,谁会投你一票?
布什总统与普京初次会谈后,告诉记者:从普京的眼里,他能看到普京的灵魂(意为普京是个诚实的人,他可以和普京打交道)。布什这句话,俄美关系糟糕 时,常被人翻出来取笑。但布什会这么讲,还是有前提的:普京声称自己是东正教徒。如果遇上无神论者,只怕布什首先要跟你解释宗教在美国的地位。
曾听一位研究宗教的教授说过:在美国,穆司令当总统的可能性,都比无神论者要高得多。
这倒不是说非教徒华裔就当不了总统。西方不亮东方亮,在美国当总统有困难,还可以跨过一个大洋,去美国东面的法国当总统。在韦伯的时代,欧洲的宗教传统已经衰落了。法国曾经给越南带去了天主教,如今在巴黎却是难得碰到几个人谈宗教的。不信教,绝对不是从政的障碍。
革命同志和爱国青年马上会问:法国,他们、他们不是会见了吐蕃佛王吗,他们的人权不是假的吗,他们怎么会选华裔?
这事情要历史地看。上世纪二十年代留法勤工俭学的学生,东共旅欧支部的老战友,著名者如周恩来宗理,前外交部长陈毅元帅,原国家计划委员会主任、具体制订各期五年计划的李富春同志,原国防工办主任、领导“两弹一星”工程的聂荣臻元帅,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晓平同志等一大批人,红朝初建就主持国务院,实际上法国留学生曾经长期管理中国镇府的日常运作。法国是西方国家中第一个与中国建交的,这与中国领道人的法国老关系有关系。会见法国贵宾时,领道人们曾愉快回忆在法国度过的青春岁月。法国当年在自由、平等和博爱的旗帜下接纳了他们,法国其实还是那个法国,善待异议人士是法国的骄傲传统。其实法国现在更开明了,现任总统尼古拉斯·萨科齐就是匈牙利移民之子;他们前几天还刚选了一位有黑人血统的法国小姐。但是中国变了,从接触过各种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异质文化的开国前辈,变到教愚部和宣战部近亲养育的红色后代,于是法国的自由、平等和博爱也就从真的变成假的了。
(题头图为邓希贤与其叔叔邓绍圣在法国的合影。九十年前,北洋政府还是跟国际很接轨的,倒是没有哭着嚷着向法国政府抗议:你们收留反镇府人士,“中国人民的感情又被严重伤害了!”)
如果华裔在法国选总统,法国的人权对他而言则仍是真的。一旦自身条件成熟了,那就奥巴马般的勇敢竞选吧。
2008年12月12日 星期五
选美:华裔如何当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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