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5日 星期五

天津豐田罷工當局強勢介入

作者:張潔平
在廣東本田罷工潮勢頭尚未減弱之時,在天津的豐田汽車公司關聯部件供應商豐田合成上週也發生罷工,罷工從週四上午開始,致使豐田汽車的天津生產線中斷一天。週一,在當地政府的強勢介入下,天津豐田合成恢復生產。

六月二十一日,星期一,這是豐田合成正式復工的第一天。兩天前因罷工鬧得沸沸揚揚的廠區,有些異樣的平靜。

從週日下午開始,位於天津東麗開發區的豐田合成公司二工廠四周路段實施了戒嚴,截至發稿,戒嚴仍未解除。廠區外圍的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的十字路段皆設立了「警戒區」標牌,各有警車在周邊巡邏,最遠的一個警戒牌距離廠門有八百餘米。進入警戒區的車輛和行人都會遭遇身份盤查。廠區方圓千米內,人跡稀少,身穿交警制服的天津本地警察和一些佩戴「安全員」胸牌的豐田人員在工廠附近巡視,驕陽之下也顯得無精打采。

「太誇張了」,住在附近的其他廠工人說:「罷工搞成這樣,見都沒見過!」

在豐田合成二廠上夜班的工人白楊(化名,擔心被報復)還在宿舍睡覺。他的室友在門口婉言拒絕記者採訪時,他從門縫裏擠了出來。白楊向記者坦言,所有的工友們都受到了壓力。據他的領導跟他打電話說:「天津河東區的人如果週日不去上班,以後結婚生孩子區裏都不給辦證件。」聽來很荒謬的一個說法,白楊卻感到深深的失望:「這說明政府出面了,政府站在廠那一邊,威脅我們。」

白楊今年二十二歲,豐田合成是他中專畢業後,在招聘會上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在罷工之前,他並沒有對這份工作有太多不滿。「只是工資低,比同類的其他廠都低,工作環境這些都還好。」

白楊告訴記者,扣除保險等金額後,他每個月實際拿到手裏的工資是一千二百至三百元人民幣(約一百八十多美元)左右。豐田合成二廠的其他工人告訴記者,這裏一線工人的基本工資是七百八十元,「技術費」按學歷劃分,中學學歷的大約兩百元左右,再加加班費,加一個大班(八個小時)八十元,如此累積,是一個月的整體工資。加班多的能拿的稍多,但工人們表示,還是比其他的汽車廠平均一千五百以上的工資要少很多。

一名物流科工人告訴記者,罷工是從他們開始的。週四早上,物流科白天班的七八十人直接進了休息室,要求公司給他們漲薪五百元,否則不復工。二廠的工作流程因物流科的罷工受阻,上午,大部分工人無事可做,到了中午,其他的工人也開始正式罷工。

週四晚上十點左右,約兩百多名工人聚集在物流科休息室後面的空地上,對協商結果不滿意的他們要求解決工人薪酬太低的實際問題。白楊也是其中之一,他說,大約半小時後,有約兩三百名身穿淺藍色制服的警察及保安人員來到現場,態度強硬地要求工人「三分鐘內離開」。工人沒有散去。警察便開始了強行驅逐。

白楊至今對當時的畫面記憶猶新:「警察推我們走,推力太大,許多人走不穩就反推,就有了衝突。我就聽前面‘梆’地一聲,亂起來了,有人喊『警察打人了!』」在一片混亂中,白楊說他親眼看到兩名女工被暴力拖走,其中一名反剪雙手從背後拖地而走,另一名則直接被警察拽著馬尾辮,幾乎是半躺在地上反身拖走。他用「觸目驚心」來形容這個讓他難忘的場景。

肢體衝突的混亂過程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白楊說,據他所見,大約三名男工、三名女工受傷送進了醫院,而現場有十六人被警方帶走。截止發稿,仍有兩名傷情較嚴重的女工沒有回廠上班。

工人說太黑暗了

回憶起當晚的事情,白楊的感受只有一句話:「太黑暗了」。他和大多工友們都還是二十歲上下的孩子,許多都剛剛從學校畢業,他們從沒有想過,一次小罷工可以出動警察來對待他們。「以前我還相信出了事找警察這句話,現在我不信了,真的挺絕望的,現在我看警匪片都覺得噁心。」白楊說,還是他的一個朋友說得對,這個社會沒有道理可講,「有錢,怎麼都行。」

衝突過後,憤憤不平的工人沒有散去,他們繼續聚集在豐田合成二工廠的後門口,兩百多人或坐或站,與維持秩序的保安對峙了整晚,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十點半才陸續散去。期間,天津一汽豐田的總經理到現場與兩百多名工人協商,白楊說,協商並沒有什麼結果,當時工人們太憤怒,訴求已經由漲工資變為追究打人責任。「警察打人!」「他們不是該維護我們的嗎?」「他們還是中國人嗎?」

和本田所遭遇的情況一樣,豐田合成的罷工,也部分摻入了微妙的民族情緒。據豐田附近居住的兩名打工者說,日資廠的苛刻在這一帶是有名的,「給日本人打工天天要加班,幹得多拿得少,政府為什麼要幫他們?」兩名工人問。

週五早上,因為此前半夜打人事件的發生,原本沒有罷工的豐田合成一工廠的工人也罷工了。至此,一汽豐田的生產線被迫整體停工一天。

週五下午,一廠的工人復工。二廠的罷工仍在持續。工人代表與廠方談判仍在進行,但沒人知道進度究竟如何。六月二十日,週日,部分工人在廠方的動員甚至威脅下,回廠上班。白楊說他推說家裏有事,沒回廠。當天,他在QQ在線新聞上看到了自己廠罷工的新聞,這條新華網的新聞說:「天津豐田工人要求漲薪罷工結束,職工情緒穩定。」

廠內便衣讓人心惶惶

白楊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他說媒體來採訪過工人,可是報紙上一個字都沒有看到,他說大部分工人已經不敢開口,因為各個班長警告過下面這些工人,「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全,不要亂說話」。有班長告訴白楊,在食堂,有人說起罷工的事,事後就被廠裏的便衣追究責任了。「人心惶惶」,白楊這樣形容廠裏的氣氛。甚至能不能如他們所願,加五百元工資,他都不關心了。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換個工作,「對這裏太失望了」,「可是,現在工作不好找……」

就在天津豐田合成正式復工當天,六月二十一日上午,豐田另一家供應商電裝(廣州南沙)有限公司的工人也舉行了罷工。廣州罷工導致豐田的噴油嘴和其他部件短缺,關閉了廣州工廠的兩條裝配線。

本田與豐田車系在中國工廠的連續多起罷工引起了許多投資者的緊張。豐田公司駐北京高管向媒體表示,此類罷工向在華供應鏈蔓延的風險相當高,而全中國的工廠都將面臨越來越多的加薪要求。

在深圳富士康生產線工人薪水增加百分之六十六,南海本田員工薪水增加百分之三十五之後,中國許多城市正在將最低工資標準提高百分之二十。瑞銀證券中國首席經濟學家汪濤預計,二零一零年中國整體薪資增幅大概在百分之十五至二十之間。但瑞銀同時估計,由於生產力水平的迅速提高,製造業單位勞動成本增幅並未超過通脹幅度,所以薪資的提高既沒有擠壓企業盈利空間,也沒有加劇通脹。

但也有不少企業暗示,隨著東南沿海製造業人力成本上升,他們可能考慮將製造工廠遷往勞動力相對廉價的西北部。此前《每日經濟新聞》指出,富士康的天津新廠正在進行北擴工程,可能要把原本設在深圳的惠普服務器研發部門遷到天津。富士康否認了這項傳聞。但天津市政府迅速介入豐田罷工事件,封路、戒嚴、阻止採訪、警力平息,一方面「穩定職工情緒」,另一方面,也顯示政府對投資當地的外商「情緒穩定」的擔憂。

—— 原载: 亞洲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