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21日 星期日

芦老师关于俄国两篇新作

看毛澤東怎樣在匈牙利事件中顢頇攪屎

【按】這是我正在寫的《野蠻的俄羅斯》的一段,寫出來後拿不定主意是否該把它放到《治國白癡毛澤東》中去,想了想,主旨還是談那反世界的衰落的,所以似乎還是放在《野蠻毛子》中比較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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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2月25日,有“兄弟党”参加的苏共20大在开了10天后,在名义上结束。但在这一天,代表大会召开了一个不邀请“兄弟党”代表团参加的内部会议。赫鲁晓夫在会上作了长达四小时的发言,那就是著名的“秘密报告”。

绝大多数代表们对报告内容事前一无所知,斯大林仍然是他们心目中的伟大领袖,报告对斯大林的可怕罪行的无情披露,对他们不啻晴天霹雳。在长达4小时的时间里,全场始终笼罩在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共青真理报》主编一连服了五片硝酸甘油,以防突发性心肌梗死。当会间休息时,代表们走到阳台上去休息时,都觉得很尴尬,彼此不敢对视。当会议终于结束,人们离开会场时,大厅里只听到一片“哒,哒,哒”(俄语“是,是,是”),表明代表们是何等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对任何问题都只能随口称是。

当天晚上,苏共人员向东欧党的代表团们用记录速度念了秘密报告,以便让会众把它记录下来。波共党魁贝鲁特当时害了肺炎,住在克里姆林宫医院里。他收到那报告后,在阅读时受到极度强烈的刺激,致使心脏病突发,不久后便不治身亡。继任的波共第一书记奥哈布说,那报告“就像大锤打在头上”。

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的确像个大锤,给那个反文明世界敲上了第一枚棺材钉。它给国际共运、苏共乃至赫鲁晓夫本人,都带来了空前沉重的打击。无论是国际共运,是苏共,还是赫鲁晓夫,都再未能从那打击中恢复过来,从此走上了下坡路。奇怪的是,当时苏共领导中除了卡冈诺维奇外,似乎没谁预见到秘密报告必然引发的连锁反应,然而到最后,就连他也改变了立场。始终坚持反对清算斯大林的罪行的只有莫洛托夫与伏罗希洛夫,然而那主要还是因为两人在斯大林的罪行里卷得最深,怕受到连累,并不是因为预见到了披露斯大林罪行必然给全球共产事业带来致命打击。

赫鲁晓夫本人则热衷于推行“去斯大林化”。他天真地相信,党中央清算斯大林的罪行,必能使苏联人民认识到党的英明伟大,因此更紧密地团结在党中央周围。迫于政治局同僚的压力,他不能不在秘密报告中特地交代大会代表:

“我们不能让这事泄露出党外,尤其不能泄露到媒体上去。就是为此,我们才在党代会的内部会议上谈论此事。我们必须知道限度何在,不能给敌人提供弹药,不能在敌人眼前暴露家丑。我想,大会代表们是会理解并恰当分析这些问题的。”

然而他却不遗余力地让苏联人民知道这事。秘密报告被大量印发,仅在首页标明“不得发表”,而不是“绝密”或“机密”,不但传达到苏共的每个党支部,还向各级共青团组织会议上作了宣读,就连党外人士也被邀请去听传达。赫鲁晓夫是真下了决心,要和斯大林主义彻底决裂,并指望得到人民的热烈拥护。

赫鲁晓夫甚至告诉波兰共产党(称为波兰统一工人党)中宣部头目,说可以发表他的秘密报告。他还不顾波共中央内许多人的反对,逼迫波共中宣部印刷并下发报告的波兰文本。波共决定印刷3千份,但印刷工人却私自多印了1万5千份,文件因此在波兰人民中广泛流传,并为美国中央情报局获得,国务院将它交给《纽约时报》发表,于是全球都知道了斯大林犯下的骇人听闻的罪行。

这个重磅炸弹立即触发了所谓“波匈事件”。东欧是不折不扣的苏联占领区,那儿的所谓社会主义政权,本来就是在苏联强奸犯大军的刺刀下建立的,人民本来就对征服者极度不满。傀儡政权被斯大林扶上台后,更按照他的命令,强制推行了苏式农业集体化、重工业化、“肃反”等一系列残民运动。于是,人民对共产党暴政的痛恨,便与本国内源远流长的对俄罗斯征服者的民族仇完美地融合为一。

不难想象秘密报告在这些斯大林主义者统治的国家中引起的强烈震荡。在波兰,传达赫鲁晓夫秘密报告的基层会议常常变为反苏集会,与会者愤怒声讨苏联社会帝国主义以及克里姆林宫新沙皇斯大林的滔天罪行。6月28日,波兹南的工人阶级走上街头抗议,和平示威迅即演变为暴力冲突。愤怒的工人们夺取了武器,攻占监狱并释放了囚犯们。当局出动正规军后才恢复了对该城的控制。此后,波共领导作了调整,把开明派哥穆尔卡选为第一书记。为了消解民族仇恨,恢复民族尊严,哥穆尔卡抵制了赫鲁晓夫等人的巨大压力,将苏军元帅罗科索夫斯基踢出政治局,礼送回苏联(罗虽是波兰人,却在1918年便加入了苏联红军。战后,斯大林让他出任波共政治局委员、部长会议副主席兼国防部长,使得他作为苏联人强加给波兰的儿皇帝,成了波兰国耻象征)。他更拒绝按莫斯科定下的调子将波兹南事件谴责为帝国主义阴谋,却肯定了工人行动的正义性,终于和平化解了全国危机。

匈牙利出现的危机可就没有那么容易化解了。波共前领袖贝鲁特(就是那个被秘密报告直接吓死的同志)还比较聪明,对莫斯科来的命令阳奉阴违,尽可能在不开罪斯大林的前提下,抵制其灾难性政策。他借口波兰国情特殊,天主教势力雄厚,始终没有在波兰实行农业集体化,因此波共的民愤并不是太大。但匈共(时称“劳动人民党”)领袖拉科西则是斯大林的忠实走狗。他逼真拷贝了斯大林在大清洗中的作法,搞了一系列轰轰烈烈的“表演审判”(show trials),甚至比苏联本国闹得还更邪乎,连苏共新领袖们都看不下去。如贝利亚骂的那样,一个只有950万人口的小国,竟然有150万人遭到迫害。

匈牙利的经济更是一团糟。战后,匈牙利政府同意向苏联、捷克斯洛伐克与南斯拉夫付出3亿美圆的战争赔款,并承担养活苏联驻军的财政负担。巨额赔款高达国民岁入的19-22%。1946年,匈牙利货币贬值,引发了高通胀。因为参加了苏联组织的“经互会”,匈牙利既不得接受接受马歇尔计划的慷慨援助,也不得与西方国家作生意,无法靠外援或外贸来纾解经济困难。拉科西更以“优先发展重工业”与农业集体化破坏国民经济。GDP虽有增长,却被他大量用于建立昂贵的重工业企业,国家债台高筑,粮食供应紧缺,国民生活水平江河日下。1952年,工人阶级与其他雇员的生活水平仅为1938年的2/3。 真正是民不聊生,民怨沸腾。

莫斯科自己的政策变来变去,反复无常,却强求仆从国与宗主国保持高度一致,甚至直接任命仆从国领导人,更造成了匈共内部的重重矛盾与巨大混乱。因为拉科西是臭名昭著的“匈牙利的斯大林”,斯大林一死,苏共政治局委员们就把他召去,如同骂儿子那样,轮番痛骂之,命令他启用老革命纳吉同志为部长会议主席,改变政策。但两年后,主张扩大消费品生产的马林科夫斗不过赫鲁晓夫,丢掉了总理职务,拉科西便以纳吉持与马类似的主张为借口,向纳吉发难。官司打到莫斯科后,苏共领导又翻转了原来的立场,反过来支持拉科西,纳吉被迫下台。苏共20大后,莫斯科强迫拉科西下台,却让另一个斯大林主义者格罗接任第一书记,而不是让深孚民望的纳吉复出。西方学者指出,如果苏联在拉科西下台后便启用纳吉,形成类似波兰哥穆尔卡的领导核心,则匈共也不至于在后来事变猝发时内部四分五裂,使得局势完全失控。

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传入匈牙利后,立即引发了大规模群众示威。拉科西不得不给被他杀害的匈共前副总书记拉斯洛平反。7月间,拉科西黯然下台。政局的剧变鼓舞了人民,大学生和知识份子中成立了许多讨论时局与政治的沙龙,吸引了大批参加者,起到了很大的影响,其中最著名者,便是为咱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至死念念不忘的“裴多菲俱乐部”。10月6日,被拉科西枪决的拉斯洛被政府以隆重仪式重新安葬,首都10万人民自发出席葬礼,哀悼人民的好儿子胡耀邦。10月19日,苏联终于与波兰哥穆尔卡达成妥协,同意减少苏联在波兰的驻军,并在双边贸易中作出让步。这一消息极大地鼓舞了匈牙利人民,他们相信苏联也会对匈牙利作出类似让步。

10月中旬,各高校抛弃了官办学生会,恢复了被拉科西取缔的民主选举的学生会(匈牙利版“高自联”)。10月23日,20多万人在国会大厦前和平示威,要求国会接受作家协会与大学生们提出的改革主张。当晚8点钟,格罗发布广播讲话,谴责了作协与大学生的要求。愤怒的民众因此推倒了高达9米多的斯大林的青铜雕像。与此同时,大批民众在布达佩斯广博电台大厦前示威,并派代表团进入大楼,要求电台广播他们的要求。守卫该大楼的国家保卫局的部队扣留了他们,并向示威民众开枪,打死打伤大批群众。被激怒的群众以暴力行动回敬政府的暴行,推翻并烧毁警车,占领军火库并夺取武器,派去镇压暴民的匈牙利军队士兵也撕掉领章帽徽,加入起义暴民。

匈共党魁格罗吓破了胆,于当晚请求苏联出动驻军帮助镇压革命。24日凌晨两点,苏联坦克进入布达佩斯,迅速占领了城内要地。武装起来的人民开始建筑街垒,进行巷战,但他们的攻击重点还是民愤焦点——国家保卫局的特务部队。24日白天,后者再次在党报机关大楼内向赤手空拳的民众开枪,再度引起民愤。武装民众随之攻占了该大楼。当天,纳吉再度出任政府总理,发表广播演说,承诺重新开始三年前被搁置的政治改革,呼吁终止暴力行动。

10月25日,国家保卫局部队在国会大厦屋顶上向下面的示威民众开枪,打死至少100名平民,引起苏军误会并予以还击。武装民众趁机对国会发起进攻,政府因此倒台,格罗和前总理秘密逃往苏联。新政府由纳吉担任总理,卡达尔担任第一书记。28日,停火实现,骚乱基本结束。30日,苏军大部份撤出布达佩斯。

至此,匈牙利的人民革命尚有获得类似波兰式和平解决的希望。不幸的是,毛泽东反复无常的颟顸搅屎,致使局势急转直下,使得事变不能不以武力镇压终局。

斯大林死后,国际共运教皇位置出缺。毛泽东认为,论丰富的革命斗争经验,这位置非他莫属。虽然他彻底缺乏世界知识,驻外使馆又没有能耐搜集情报,准确判断形势,他却要出来充当“社会主义阵营”的事实盟主了。实现这一战略目标的途径,便是挺身出来作东欧仆从国的辩护人与保卫者,调停与仲裁他们与莫斯科之间的冲突。

在波兹南事件发生后,苏联一度准备派兵镇压,但赫鲁晓夫亲访波兰后,意识到局势并没有大使馆通报的那么严重,便取消了原计划,决定向波兰作出让步。毛泽东在事后对波兰驻华大使作了点调解,表示支持波共的纲领,还盛赞哥穆尔卡的政治智慧,赢得了波兰人的好感。另一方面,赫鲁晓夫也觉得需要中间人的调停来弥合苏联与波兰的分歧,于是便请中国派出代表团,到莫斯科去参加苏联与几个东欧仆从国的会谈。

刘少奇率领代表团与赫鲁晓夫会谈时,秉承毛的意思,建议苏军继续留在波兰和匈牙利等东欧国家,保持华沙条约,警惕反革命,双方对此达成了共识。但多变的毛泽东迅即改了主意。10月29日,他要刘少奇告诉赫鲁晓夫,苏联应该从其他社会主义国家撤出驻军,让这些国家独立自主,并建议苏方公开声明不干涉别国内政,相互平等,经济、组织等问题由各国自己决定。 这一意见为苏共领导听取,政治局议决从匈牙利撤军并与该国谈判,就连死硬派莫洛托夫与卡冈诺维奇也同意了这主张。10月30日,苏联政府发表声明,承认苏联政府“犯了巨大的错误”,“违反了社会主义国家之间平等的原则”,并保证“尊重每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完全的主权”,甚至表示:“苏联政府准备就在匈牙利的驻军问题,与匈牙利人民共和国以及其他华沙条约缔约国开展谈判。”

西方学者指出,如果苏联政府10月30日的声明早几个月发布,那么后来根本也就不会有人民革命。然而在骚乱发生之后再发表这种声明,便只能起到火上加油的作用。受此鼓舞,本已趋于平静的革命群众再度焕发斗志,到处搜寻国家保卫局的特务并私刑处死他们。在这激进的气氛下,纳吉为了保持在群众中的威信,不能不变得也更激进。在苏联政府发表声明的同日,他宣布匈牙利准备退出华沙条约组织,要求与米高扬和苏斯洛夫就苏军全部撤出匈牙利的问题开始谈判。

大概就是这又使得毛泽东再度改了主意。当晚,应中共代表团要求,中苏领导人举行了紧急会晤。刘少奇和邓小平明确表示,不能让匈牙利政权落在敌人手里,苏军部队应当回到布达佩斯,坚决维护人民政权。匈牙利的问题不同于波兰问题,已经具有反革命的性质了,必须想办法加以挽救。中方的意见再次影响了苏共领导的决定。10月31日,苏共主席团在讨论了一整天之后,终于决定出兵,镇压匈牙利人民革命。

11月1日,苏军越过东部边界,大举入侵匈牙利。纳吉闻报后立即召开内阁会议,决定向世界宣告匈牙利中立,退出华沙条约,请求布达佩斯的外交使团与安理会秘书长帮助匈牙利捍卫其中立。然而这一切努力丝毫没有用处。强大的苏军在几天内便粉碎了人民的自发抵抗,占领了匈牙利全境。躲进南斯拉夫大使馆的纳吉终于被抓到苏联去,在那儿被秘密处决。事变平定后,一共有22,000名匈牙利公民被判刑,13,000名被囚禁,数百名被处决,约有200,000名难民逃到了西方。

苏军悍然入侵匈牙利,大批难民逃往西方,使得苏联乃至国际共运的声誉在西方一落千丈。不但西方的自由派知识份子因此丧失了对苏联的同情,公开谴责苏联入侵,就连西欧共产党也发生严重分裂,意共、法共和英共都有若干党魁公开谴责苏联,因而退党或是被开除出党,更有大批党员纷纷退党。

国际共运遭受的这一挫败,跟世界人民的伟大领袖、未遂共运教皇毛主席作出的贡献分不开。国内学者沈志华指出,毛泽东之所以先主张苏联让步,和平解决分歧,后主张镇压,乃是他原来认为匈牙利是反对苏联的大国主义,而后来则是要背叛社会主义,其实这估计完全错了,“纳吉本人及其政府固然在处理危机时缺乏远见,举措失当,但从来就没有背叛社会主义,至于后来脱离华沙条约组织,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苏联武装干涉的做法逼出来的。”

当然,没有证据表明纳吉不是真诚的共产主义者,然而在我看来,波匈事件反映的是人民对共产暴政的痛恨。它们之所以发生,直接触媒就是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在那报告传到西方之后,至少是在知识份子中,苏式共产主义便从此失去了欺骗力。没有哪个心智正常的人还会相信,一种疯狂到连同志都要大肆屠杀的独夫领导的事业可以是正义的。




屠夫、胯夫与伧夫治国


芦笛


斯大林死后,苏共新领袖到底是什么样,一时笼罩在迷雾中,盖斯大林生前不容部下插手外交事务,外交一直都由他与莫洛托夫把持。被西方视为斯大林的接班人的马林科夫和贝利亚,都从未在世界舞台上亮过相,西方对之毫无了解。因此,在斯大林死后,西方政客们当然要抓住每一个机会,仔细掂量克里姆林宫的新主人。

1954年8月,由前首相艾德礼与前卫生大臣比文(Aneurin Bevan)率领的英国的工党代表团访华。途经莫斯科时,马林科夫在其别墅中设宴款待。客人们便借此机会观察东道主。

代表团员们的印象是,马林科夫“是最有才智的,抓住所谈问题的实质也最快”,“没有废话”,是“极为适意的餐桌邻居”,“有一个令人愉快、富于音乐感的嗓子,讲一口受过良好教育的俄语”。英国大使黑特尔则说,在他听过的所有苏联领导人中,马林科夫讲的俄语最好。他的讲话组织很好,逻辑严密,其思维方式似更像西式定向。但赫鲁晓夫给他的印象却很糟,他说赫氏“喧嚣吵闹,急躁冲动,多嘴多舌,随心所欲,其对外国事务的无知令人警觉”。据他说,赫鲁晓夫看上去无法掌握比文的思路,以致马林科夫必须用单音节词向他解释。他更急于说话而不是倾听和理解,反应快但并不聪明,等等。因此,代表团都以为马林科夫才是真正的老板,没谁愿意与赫鲁晓夫啰嗦,都以为他不过是个傻子,不会在台上久呆。

即使在赫鲁晓夫当上了“领导核心”之后,英国外交大臣麦克米伦还要情不自禁地感慨道:“这样一个长着一对猪眼睛、话语滔滔不绝的肥胖粗俗的人,怎么竟会变成亿万人民的领袖、雄心勃勃的沙皇?”

赫鲁晓夫讲起话来,确实是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根本就没有个把门的,有时连见不得人的内部丑事都会兜出来。另文介绍过,他在苏共20大上作的秘密报告literally地吓死了波共第一书记贝鲁特。此后波共忙着埋人,他去出席葬礼。葬礼完后,东道主指望他就此离开,他却留了下来,给高干们滔滔不绝地训话。当有人问起斯大林迫害犹太人的问题时,他竟然盛赞苏联内部实行的限制犹太人担任高官的秘密指标,说什么:

“我们设立了百分之二的指标,那意思就是:各部委、各大学,一切机构,都有百分之二的犹太人。你们应该知道这事。我不是反犹主义者,事实上,我们有个部长就是犹太人,……我们尊敬他,但你必须知道限度何在。”

据与会波共人士回忆,赫鲁晓夫这些话几乎让他们“掉下了椅子”。与会的计委领导就是个犹太人。她给吓坏,低声对另一位波兰高干说:“停止!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再跟他说话了。他什么都不明白。停止!”

最结棍的,当然还是他1960年在联合国大会上的表演。当时大会正在辩论苏联提出的谴责殖民主义的提案,菲律宾代表发言,指责苏联实行双重标准,在谴责殖民主义的同时控制了东欧。赫鲁晓夫立即要求发言,大骂那位代表是美帝走狗。但那代表不为所动,坚持谴责苏联的伪善,赫鲁晓夫便把鞋子脱下来在桌子上敲。外长葛洛米柯也只好跟着照办,形成了轰动全球的丑闻。至今还有人在考证该轶事的真假(似乎是赫鲁晓夫的孙女,但记不得了),说那不可能,因为赫太胖,没法弯腰脱下鞋子来,云云。

有趣的是,赫鲁晓夫反倒指责他的同僚是不知外交礼仪的白痴。他在中央全会上披露,伏罗希洛夫在接受伊朗大使呈递国书时侮辱了伊朗国王,竟然说什么:“我们也有过自己的沙皇,尼古拉二世。人民把他推翻了,没有他,我们照样过得很好。”

布尔加宁也是个白痴,用赫鲁晓夫的话来说,“苏联的部长会议主席的职位不是为白痴设置的。”(布尔加宁继马林科夫之后担任过苏联总理)。他多次在外交场合下失言,使赫氏目瞪口呆。1955年,他和赫氏访问印度时,竟将甘地那资产阶级政客与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导师列宁相提并论,让赫氏气得发抖。1956年,他盛赞铁托是个列宁主义者,令苏联极为被动。最绝的是,他和赫鲁晓夫去访问芬兰时,在参观一家农场时,信口评论道,那农舍可以用作完美的军事观察哨所。

“我几乎死了过去”,赫鲁晓夫告诉中央委员们,“‘听着,’我说,‘你胡说些什么?’他告诉我,我是个平民,而他是个军人,‘你是什么样的军人?’我说,‘你开口之前得先想想。俗话说:“在吊死者的家中不要提到绳子。”’”

赫鲁晓夫为何几乎死了过去?那是因为芬兰曾英勇抗击过苏联的大规模武装入侵,那真是自发的人民战争,许多平民参加了抗击侵略者的圣战。布尔加宁那话,在芬兰东道主听来无异于算老账,确实跟在吊死鬼家中提绳子差不多,不过那吊死鬼是成千上万埋骨雪原的老毛子。

这些都是赫氏在莫洛托夫等人发动政变后,在中央全会上与伏罗希洛夫和布尔加宁面对面较量时作出的指控,因而不大可能是虚构。可见苏共中央内的伧夫还不止赫氏一人。

不过,公平地说,赫氏也没什么资格指责他的同僚,盖他有时还不是在吊死鬼家中提绳子,直接就是在人家面前晃绳子。一次西方某空军代表团访问苏联,赫鲁晓夫竟然说英法已经沦为二流国家。朱可夫以及其他在场的苏联官员都至感难堪。朱可夫当时就公开说那话说得太不合适,过后还对美国大使说:“你可别注意那句话。我们这儿办事的方式就是这样的。”

不过,老赫有时的粗俗评论却也颇有幽默感。在“反党集团”发动政变前夕,他在别墅设宴款待作家和艺术家们,破口大骂文艺界的“自由化倾向”。正骂得起劲时,有个阿明尼亚的老作家发言,抱怨阿明尼亚买不到肉。赫鲁晓夫一下就跳了起来,质问道:“什么叫买不到肉?没有肉?那为什么在这大厅里就有……”大众随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一个巨肥的阿明尼亚党官僚。几天后赫鲁晓夫还余怒未息,咒骂道:“那个阿明尼亚灌肠!”很明显,他认为那人便是个巨大的灌肠,阿明尼亚人既然拥有这巨大财富,就不该抱怨没有肉吃了。

克里姆林宫的新贵们既然是这样一群无教养的粗汉,无怪乎英国人要被有点文化、头脑清楚的马林科夫吸引,误以为他才是真正的老板,在赫鲁晓夫胜出后还不能接受事实,死也不能理解,这样一个粗汉为何竟然成了创造出灿烂文化的俄罗斯民族的领袖。这说明鬼子对东方烂污国家是何等缺乏了解,完全是以己度人,以为那个烂污世界也和文明世界一样,领袖们是靠才能脱颖而出的,却不知道那“反世界”的筛选标准完全是颠倒的。第一、二代领袖是屠夫,爬上去靠的是超群出众的整人杀人的阴谋诡计,第三代第四代则是胯夫,爬上去则全靠超群出众的“钻胯神功”。他们的才能或许有别,但无论是哪一代,都是伧夫,用白话说便是痞子。

例如斯大林的个人才能确实非凡。他虽然不是托洛茨基、希特勒那样具有特殊魔力的天生演说家,却是天生的一流戏子。在与外宾会谈时,他能把魔鬼本性藏得严严实实,给人一种真挚、诚恳、坦率的印象。而且,他头脑敏捷,能迅速从纷乱的事物中抓住实质,三言两语便把问题说清楚。因此,跟他打过交道的丘吉尔、罗斯福都对他印象甚好,甚至在他背后亲昵地管他叫“乔大叔”(Uncle Joe,斯大林名叫“约瑟夫”,其英文等价名为“舅色夫”,简称为“舅”,一般写作“乔”。当年放《孤星血泪》,主角的姐夫就叫“舅”。我旁边坐的一个小青工问我:“这人是不是他的舅舅?”我说,“不是,是他姐夫。”“那为何他要管姐夫叫舅?”我答:“那人的名字叫舅,所以他只能这么叫。”“鬼子怎么会叫这种怪名字?那岂不是大众都成了他外甥?”答:“是啊,野蛮人就这样,没规矩。”)。

然而这位仁慈的乔大叔却在1938年11月12日一天之内便批准了处决3,167个人,就连“人民的敌人”的妻子们也要被枪决。当中央委员、乌克兰军区司令亚基尔(Иона Эммануилович Якир)大将写信向他哀求饶命时,他在信上批道:“恶棍与娼妓。”莫洛托夫批道:“流氓,杂种,prick(抱歉,我不知道这句骂人话的中文等价物)。”卡冈诺维奇批道:“对他只有一个惩罚:处死!”

这就是党国领袖的公文用语,比起来,江青同志和林彪同志在刘少奇专案报告上的批示简直是文雅之极,只有伟大领袖毛主席在中央会议上的亲切指示“满足操娘要求,操够”庶几可以媲美。

据文工团的女同志们反映,伟大领袖样样都伟大。确实如此,他老人家不光是会骂粗口,填“放屁”词,其外交神功和赫鲁晓夫比起来也不遑多让。文革期间有个非洲国家的总统来访(记不得名字了),伟大领袖接见了他。那会谈记录让我看得目瞪口呆。

记得伟大领袖一上来就问那总统,他那个国家在什么地方,那国名他从未听说过,念了好几遍也记不住,云云。接着又劝他没事不要到处乱跑,以免国内发生政变,还引用加纳总统恩克鲁玛的先例警告他,说恩克鲁玛来访问中国时,国内发生了政变,闪得他有家难归,有国难投。这话说了还不止一次,简直成了谆谆告诫。甚至在那总统说出“不要紧,我们国内还有人”之后 ,他还要重复。那总统也是吃错了药,当伟大领袖问他到中国来干什么时,他答道,他非常倾慕中国的文化大革命,特地到中国来学习文革经验,伟大领袖便毫不客气地跟他说:“我不建议你们搞文化大革命。”那意思就连白痴想来也不会错过:您那朝不保夕的烂政权,也配来学我搞文化大革命?

当时我学习了主席讲话,一口气顿时上不来:这么说,咱们节衣缩食送出无量金钱,又买来一个仇人?有哪个有点起码自尊心的国家元首能容忍这种羞辱?更何况那种新独立的前殖民地国家,对大国的欺负具有异乎寻常的敏感性。那总统回去后,只怕从此要视中国为寇仇。

有趣的是,伟大领袖自己也蒙受过这种侮辱。记得那阵子王洪文同志被他提拔为三把手,仅次于人民的好总理。一次他和王共同接见外宾,那家伙也是个二杆子(记不得是谁了),竟跟伟大领袖说:这小伙子真有趣,你是从哪儿把他找来的?伟大领袖极为不快,答曰:不知道!此后王副主席便迅速失宠,再未参加接见外宾,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二杆子的冒失评论。那家伙,谈论咱们敬爱的王副主席的口气,跟祝贺马戏团经理生方想法从贫民窟里挖来个丑角似的。

若是访问莫斯科的英国工党代表团们明白烂污国家的干部遴选制度,也就不会为马林科夫吸引,为赫鲁晓夫脱颖而出而困惑不解了。在文明世界,脱颖而出的前提是才干,而在反文明世界,脱颖而出的前提是与才能并无直接关系的胯夫神功。所以,同样是马克思主义者,同样没在少年时代受过良好教育,英国工党的比文的出头天是靠勤奋自学,而赫鲁晓夫的出头天是靠钻“乔大叔”的胯,当然两人的才干学养也就不可同日而语。即使如马林科夫那样貌似受过良好的教育,也不过是浅表包装而已,骨子里未必强过赫氏,起码后者手上的鲜血没有他的多。在那种烂污世界里,鑽过屠夫或伧夫的胯的“有才智”的胯夫甚至更糟糕,谢皮洛夫就是个例子。

谢皮洛夫是联共内的“知识份子”,在大学毕业后又到“红色教授学院”中深造了三年,自称记得十多部歌剧,包括所有的唱段以及器乐旋律,一点都不错。他是联共的所谓理论家,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就是他起草的,赫氏是他的恩公,一手把他从《真理报》主编提拔为中央书记,政治局候补委员,外交部长。他同时还是苏联科学院的院士,是苏联所谓经济学权威。所以,他并不是什么没文化的痞子。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一个文雅、敏感、礼貌的人。

然而这位院士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胯夫,全靠奉承主子发迹。在赫鲁晓夫1955年会见铁托的午宴中,赫氏几次向他证实什么事,每次他都在回答前把餐巾解开放下,毕恭毕敬地站起来,答道:“正是如此,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注,毛子的名字是:本名—父名—姓,对长辈或长官只称本名与父名,表示恭敬)如同军人正式回答长官一般,让在座的人都感到十分恶心。

然而这胯夫却专门在背后搜集他的恩公的黑材料。他有个笔记本,专门用来记录高官们在背后议论同僚的鸡零狗碎,所有的人讲的每句话都被他记下来,有用时就抛出来。1957年6月间,莫洛托夫、马林科夫、卡冈诺维奇等人发动宫廷政变,企图颠覆赫鲁晓夫。当时政治局共11名成员,“反党集团”就占了8人之多。候补委员谢皮洛夫见他们有胜无败,便将宝押在那边,跟着向赫鲁晓夫发难。他拿出那个宝贝笔记本来,将赫鲁晓夫自认为是盟友的人在他背后说他的坏话一一念出来,以此彻底摧垮赫氏的斗志。他甚至还向政治局委员们说,赫鲁晓夫会见芬兰总统时猛抓腋窝,好像有大队跳蚤正在侵扰那个地方!气得赫鲁晓夫几乎闭了气。

这就是那个烂污世界的领袖们。不管是屠夫,是胯夫,都是伧夫,而且还常常是懦夫,什么丑态都可能闹出来。勃列日涅夫是赫鲁晓夫一手提拔的死党,在上述“六月未遂政变”中,他为赫鲁晓夫辩护,被莫洛托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竟然吓得昏倒在地,以致大员们必须把警卫叫进来,把他送到医院去抢救。然而就是这种懦夫,居然还统治了那个世界上最大的国家长达18年之久,成了仅次于斯大林的苏联领袖,至今还是大多数俄罗斯人民最为缅怀的领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