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达赖喇嘛的一个幻想小说提纲和另一个小说的片段
王力雄
小说提纲
达赖喇嘛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始终没有实现回到西藏的愿望。中共仍然牢牢控制西藏,藏人尽管不满,却没有能力反抗。
令达赖喇嘛感到安慰的是噶玛巴已经成长起来,可以承担西藏的政教大业了。当年他一听到噶玛巴逃亡到印度,就意识到是诸佛菩萨的又一次显灵,赐予西藏一个无价珍宝。
他很早就担忧,在他离世后西藏事业会不会因为群龙无首而分崩离析?转世制度的一个重大问题是每代达赖至少成长二十年,才能真正承担政教大业。这个空白在平静年代也许无关紧要,但是在历史关头就会有致命影响。这一担忧搅得他昼夜不安,甚至想过要把下世达赖改为由自己指定,或者由僧侣长老选举,以便直接产生成熟的下一世达赖,避免空白。不过他也清楚,这种改革既无法说服他的左右,也无法保证新达赖在信徒心中的合法性。
传统是不能轻易破坏的,因为西藏和藏传佛教全靠传统维系着。
噶玛巴的出现解决了这个难题。噶玛巴虽然不是达赖,但在新达赖长大以前,班禅被中共封锁之时,作为西藏宗教最重要的法王,他的地位无人可比,以他来做藏民族的精神领袖和凝聚传统的核心,顺理成章。噶玛巴属于噶举派,这无关紧要,就象达赖属于格鲁派并不妨碍所有藏人崇拜一样。中共原打算扶持噶玛巴对抗达赖,本是噶举派大举发展的良机,噶玛巴却毅然出走,足以证明他以整个藏传佛教为重,而不图教派利益,这使他在所有教派的藏人中获得极高威信,众望所归。
多年来,达赖喇嘛在噶玛巴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他把自己的思想点点滴滴又巨细无遗地传给少年法王,那过程就象把他自己的灵魂逐步转移进一个年轻躯体,在这世界重新塑造出一个新的化身。他俩相差五十岁,彼此建立了父子情深般的相知相投,至今可以说已经心心相印,融为一体。他完全可以放心,即使他离开人世,噶玛巴的所思所想和所作所为也会如同出自他本身一样。
多年来,他处心积虑的培养和有意识的树立,使噶玛巴具备了充当西藏政治领袖和民族代表的无二地位。噶玛巴一成年,达赖喇嘛就自觉地逐步淡出,把越来越多的事务交给噶玛巴独立处理,让年轻的噶玛巴站到前台。在锻炼噶玛巴的政治能力的同时,一方面让他在国际社会建立个人关系,一方面使他得以常在传媒的聚光灯下现身。如今,噶玛巴已经是具有世界性声誉的杰出政治家,也已经成为海外西藏运动无可争议的核心。
达赖喇嘛就要离开人世了,北京一直在等待这一天。达赖喇嘛非常清楚,只要他一死,北京立刻就会自己确立一个转世达赖。内线情报说北京早在几年前就秘密成立了“达赖灵童寻访小组”,一直在做准备,以便达赖一死就以最快速度推出达赖转世。即便他们立的达赖大部分藏人不会承认,然而他们的目的并非宗教,他们才不会去珍惜宗教的纯洁神圣。只要能让藏人陷入思维迷乱和精神分裂,目的就算达到。活佛转世正是这样一个手段,从班禅转世开始,至今西藏的每一个重要活佛都出现两个转世,一个是达赖方面认定的,另一个是中共方面推出的。这对西藏宗教是一种致命的破坏。中共选定的“转世”虽然在宗教上难以立住,但他们的优势是可以在西藏本土活动,占据着寺庙,直接面对百姓;而达赖认定的活佛,要么被控制,不知去向,要么流亡国外,都与百姓相隔绝。西藏宗教最神圣的转世制度这样被糟蹋下去,将是西藏宗教和文化的灭顶之灾。
现在,达赖喇嘛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转世之途,作为西藏宗教的领袖,他该怎么在最后关头把西藏从这已经可以看见的灭顶之灾中拯救出来呢?他已经贡献了一生,竭尽所有,凡是与他生命有关的,已经再无剩余,他现在拥有的,只有他所面临的死亡。
他只能使用自己的死亡了。
多年前达赖喇嘛就对外界做过宣布——如果在他活着的时候不能回到西藏,那么他的转世也必定不会在西藏。他做这个宣布的时候,心里还没有完全放弃与北京谈判的希望,但也是在进行铺垫——如果北京始终不跟他谈,或是最终没谈出结果,他这种宣布就意味北京所找的达赖转世必定是假,是作为前世达赖的他所不承认的。
仅仅宣布北京找的达赖是假的还不够,北京并不在乎,也不会阻止它做假做到底,因为它的目的并不在真,而就是要以假乱真,制造迷乱,这种时候,最好的防守只能是发起进攻。
在弥留之际,达赖喇嘛当着所有宗教长老的面,让噶玛巴活佛宣读了他对自己转世的预言和指示。非常简单,只说明他将投生到当今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以便把佛法弘扬到整个世界和人类。
佛教本无种族国界的概念,达赖的转世不在西藏,不是藏人,理论上是不构成障碍的,反而还体现佛教的博大、佛之全能及达赖喇嘛作为整个人类的领袖。宗教长老们对达赖喇嘛的指示没有异议。
当天晚上,达赖喇嘛圆寂。一直陪伴在达赖身边的噶玛巴提醒人们注意,达赖喇嘛圆寂的姿势摆出了一个特殊手势,指向桌上的地球仪。从他的食指尖向地球仪延伸,落点是地球仪上的美国洛杉矶。这意味什么,大家立刻明白——达赖喇嘛的转世去了那里。
有如此明确的指示,噶玛巴派出的寻访者在得以最短时间就认定了灵童——那是达赖喇嘛圆寂后几小时在洛杉矶出生的一个美国婴儿。
那婴儿的母亲曾是世界最走红的歌星,在各国拥有数以亿计的歌迷。她早年就皈依了藏传佛教,正当事业达到颠峰时刻,却突然宣布放弃演艺前途,一心钻研佛法和修行。不过她始终还保持着世界性影响。在她刚出生的孩子被认定为达赖转世灵童消息传出后,全世界为之爆炸,几百名记者把她的住宅包围得水泄不通,全球二十亿观众在电视上跟踪这个新闻。如此的轰动效应在人类新闻史上从未有过前例。
目瞪口呆的北京政府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立刻开动一切宣传机器进行反击,抨击那是一个背叛宗教出卖中国的阴谋,是十四世达赖与噶玛巴共同制造的一个骗局。北京不惜牺牲了多年卧底在达赖身边的特工,用他传回的情报向世界作证:那位歌星此前一直与达赖保持单线联系,数度化名化装到达兰萨拉与达赖和噶玛巴秘密见面。她长期以来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进行这场转世骗局。北京公布的细节还包括歌星怀孕后提前对胎儿做过检查,达赖对胎儿是男孩的检查结果非常欣慰。当达赖得知歌星临产住进医院的消息时,握住噶玛巴的手说他到了该走时刻,并预言佛教将在全世界长存光大。噶玛巴则跪在他身边流泪不起。北京从这些细节断言,达赖肯定是“自闭心门”而死,为的是避免他死在歌星的男婴出生之后,使其转世骗局不能自圆其说。
北京同时对歌星的家族背景提出质疑:歌星之父是全球排名第七十七的富豪,财可抵国;歌星个人家产也有上亿;而她哥哥则是美国新生代的政治明星,不到四十岁就当选了加州州长,被公认是未来美国总统的问鼎者。难道清心寡欲的佛也有如此的势利眼?偏偏要投胎这种家庭?除了为的是世俗目的,不可能有别的解释!
北京的抨击在中国民众中产生巨大反响,中国人普遍认为这只是美国肢解中国的整体阴谋的一部分,达赖不过是其中一个走卒而已。
然而在国际社会,北京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几乎无人理睬。整个美国乃至西方世界欣喜若狂,人们沉浸在这一东西方融合的大童话中,宁愿只相信其中的浪漫和传奇,拒绝任何世俗的沾染。这也是因为以往北京给世界留下的说谎印象,即便它所说有真实成分,也成了“假做真来真亦假”。
噶玛巴一方对转世的迅速认定,打乱了原本志在先得的北京的阵脚。由中共选择达赖本来就没有合法性,如果它能抢个先机,还可以引起一些注意,至少夺走一些风头。然而落在后面,再找灵童就成为东施效颦的闹剧,徒然惹人讥笑和反感。
达赖转世到美国,使得藏传佛教更加风靡西方。在此之前,佛教已经以超过其他宗教的速度在西方发展,现在则更是归者如云。信仰藏传佛教成了社会时尚,其信徒数量直逼基督教和天主教,成为西方各国政治家都必须讨好的社会群体。
歌星的父亲——也就是十五世达赖喇嘛的外公——斥巨资在内华达山脉深处开始修建一座最终要与布达拉宫比美的喇嘛寺。噶玛巴派去的一个庞大西藏僧侣团对其进行指导并主持寺庙活动。金发碧眼的十五世达赖在最先落成的大经堂举行了坐床仪式,今后也将以那里为根本驻锡地。西藏僧侣团将会一直陪伴他左右,按照藏传佛教的传统对他进行严格培养。
十五世达赖喇嘛的坐床仪式成了西方世界万众欢腾的盛事。美国总统和西方多位元首亲临参加。各国外交部面对中国政府的愤怒谴责,回答口径出奇地一致——元首们参加的是一位美国公民的宗教活动,与中国事务无关。
北京一方面声称达赖的产生需要通过中央政府的“金瓶掣签”;一方面从两个角度否定“白达赖”。一是传统角度,坚称达赖灵童的认定必须通过班禅,而目前居住北京的班禅不承认这个“白达赖”;二是种族角度,咬住达赖喇嘛不可能不是藏人,藏传佛教也不可能不在西藏。然而对所谓的“金瓶掣签”,藏人在历史上就不承认,现在更不会理睬。至于说达赖和班禅需要相互认定对方的转世倒是没错,但却使它自己落入了一个陷阱——当年正是北京首先废除了十四世达赖喇嘛认定的班禅灵童,另立了一个班禅,现在它推出来的班禅就是没有经过达赖认定的,又有什么资格去认定达赖呢?反而人们却要求北京交出当年由十四世达赖认定的班禅,因为只有那个班禅才有资格对达赖的转世发言。而对北京所宣称的种族问题,噶玛巴则以一句玩笑来驳斥:马克思主义可以“工人无祖国”,佛教为什么不可以呢?宗教本是最没有种族之分的。你们共产党怎么从国际主义者蜕变成了种族主义分子?
在噶玛巴的玩笑后面,的确也有十四世达赖喇嘛的深谋远虑。他转世到美国,绝非仅仅是一个为了现世政治的计谋,也同时是一种光大佛教的长远安排。如果把藏传佛教囿于西藏本土,结果就是被共产党的统治窒息,只有让它走向世界,与现代人类的主流结合,才能找到新的出路。从这个意义上,藏传佛教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劫难,也许正是为了获得更大范围的新生。
但是中国国内却由此掀起了新一波反美反西方的浪潮。中共多年以民族主义替代已经成为空壳的共产主义意识形态,不断以片面信息和虚假信息进行诱导,有效地把社会不满凝结到了仇视西方的出口上。达赖转世的争执无异给中国人原本就躁动不安的情绪火上浇油,一些大城市陆续开始发生反美事件。
北京坚持一贯的“不听邪”姿态,自行在四川藏区的德格寻访出一汉化藏人家庭的孩子,宣布他为达赖转世灵童。为了抵消“白达赖”在世界以及在西藏造成的影响,北京决定为它的灵童在拉萨举行一场空前盛大的坐床典礼。典礼由藏人所称的“汉班禅”主持。北京的这一宣布立刻遭到全世界民众、媒体、宗教领袖和政治领袖的广泛批评,并通过广播、互联网和地下渠道广泛传入西藏,进一步刺激了不安的藏人。
在拉萨举行的坐床典礼成了藏人起事的一个号令。首先是各寺庙的僧侣集体罢工,使典礼法会无法举行。面对各国媒体的摄象机尴尬不已的拉萨当局急于让僧侣们听话,在采取措施的过程中引发了冲突,很快就星火燎原般地扩展,变成了拉萨街头的骚乱和持续抗议。随之骚乱扩展到西藏各地。在当局控制力量比较薄弱的地方,开始演化成暴动。
第一批牺牲者是一些进藏施工做生意的汉人,他们被暴动者残酷地杀死,尸体拖在马后。随着仇杀蔓延,在藏汉人纷纷逃回内地。为了恢复秩序,军警实行开枪镇压。藏人被杀的传言满天乱飞,谁也搞不清准确数字,却更加激起藏人的仇恨与反抗。中国的空降部队和机械化部队奉命开进西藏,却无法阻止暴动滚雪球式地不断扩展。青海、四川的藏区也被卷入。海外流亡藏人则成批潜回西藏本土参加他们所称的“西藏解放圣战”。汉藏接合地区相继发生不断升级的汉藏民族冲突。藏民游击队在广阔的青藏高原神出鬼没,进行围剿的中国军队疲于奔命,往往徒劳无功。日益焦躁的镇压者采取了越来越严酷的血腥手段。
通过各种渠道传出的藏人遭受屠杀的消息使西方民众愤怒,其中尤属美国人最激烈。似乎全体美国人的血脉已经通过“白达赖”与西藏联系在了一起,藏人流的血就是他们的血。几乎每个西方大城市都有成千上万的民众上街游行示威,要求联合国和本国政府采取行动,制止中国对藏人的野蛮行为。
另一方面,中国民众也怒不可遏,深感西方欺人太甚。各大城市开始还是在政府控制下进行有组织的抗议,很快就脱离了政府安排的轨道,演变为各种矛盾同时释放的爆发,并越来越带有暴力性质,矛头直指所有西方机构和西方人,恶性事件接连发生。被吓坏了的西方人纷纷逃离中国,外国资本也从中国大批撤出。
沦落底层的中国民众在民族主义旗帜下,开始清算一切与外国资本有关联的官员和企业家,把他们视为卖国贼。清算风潮很快波及到所有富人,他们的财产一概被视为不是出卖民族利益就是腐败所得。“造反有理”与“剥夺剥夺者” 的口号重新开始流行。打砸抢在整个社会蔓延。对自己培育的魔鬼,中国政府越来越感到失去控制。
而这时,早就在等待摧毁中共政权的美国抓住时机介入。表面上它只是应噶玛巴的呼吁,联合整个西方世界对中国进行经济制裁——取消定单、停止出口、拒绝贷款、禁止投资……实际上却是它把多年撒下的大网开始收口。
从中国实行改革开放政策后,美国与西方就一直没有停止把中国拉进“全球化陷阱”的努力,至今已经成功地把中国置于了陷阱之中。今天的中国经济体系在很大程度上只能靠所谓“国际大循环”支撑,“两头在外”。而西方世界对中国一关门,“循环”的链条立刻中断,就变成“两头”皆无。这种影响在瞬时间就会扩散到方方面面。首先是大批工厂停工倒闭,失业剧增,流民汹涌;然后是各级政府财政枯竭,物价飞涨,储户挤兑,靠外资输血的银行纷纷倒闭;最后是国家信用崩溃,发生全面经济危机,早已积重难返而全靠强权镇压的社会矛盾同时爆发……
中国内地发生的经济崩溃,对中国驻藏军队产生了致命影响。现代军队全靠后勤保障,西藏当地没有后勤资源,只能从中国内地输送。经济危机和社会动乱破坏了内地的供应体系,后勤一断,驻藏军队立刻就失去机动作战能力,陷入瘫痪,只能缩在军营里自保。西藏起义随之愈加扩大。各级政府纷纷垮台,被代之以起义藏人的临时政权。当联合国最终在西方国家压力下向西藏派出“和平部队”的时候,西藏相当一部分部分地盘已经被起义藏人控制。
面临社会失控的严峻形势,北京不得不决定向西方让步。虽然民族主义呼声仍然强烈,但身处执政集团之内的人都明白,此刻最重要的危险已经不是失去西藏,而是整个中国的崩溃。能否制止中国崩溃,取决于能否在最短时间制止经济危机,而制止经济危机的唯一可能就是西方解除制裁。因此,以西藏换取西方解除制裁不再是应该不应该的问题,已经变成了别无它途的唯一选择。
然而,当中国政府表示愿意按照十四世达赖喇嘛的“五点原则”解决西藏问题时,作为西藏人领袖的噶玛巴却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他毅然抛弃了十四世达赖喇嘛的“中间路线”,代之以西藏彻底独立的要求。他历数西藏在中国统治下遭受的苦难,说明中国的退让只能是一时,稍有转圜就会旧戏重演。他的例证之一就是十四世达赖喇嘛几十年的和平主张没有换来中国丝毫让步,西藏怎么能相信未来的中国就会遵守诺言?因此只有彻底独立才可以使西藏永远摆脱中国的迫害!
西方民众对此完全相信,纷纷敦促自己的政府支持西藏独立。美国加州州长——“白达赖”的舅舅也在美国政治高层积极推动。而分解中国正好与美国的长期战略目标一致。噶玛巴的主张因此首先被美国政府认可。有美国带头,对中国政府的国际压力越来越大,在本国社会动荡一天紧似一天的逼迫之下,北京最终不得不在同意西藏独立的协议上签字。
金秋,西藏独立日,拉萨万人空巷,欢迎噶玛巴重返拉萨。整个拉萨已看不到汉人踪影,他们全部被赶出西藏。而藏人从草原、农村和各个城镇涌来拉萨,在城外扎起了如同古代军营般的帐篷城,一同欢庆这个盛大的节日。搀杂在藏人中间的是形形色色的西方人,他们终于可以不受阻碍,自由地访问心仪已久的雪域圣地了。
噶玛巴立于敞篷轿车驶进拉萨,前面马队开道,身后是望不到头的车队。路两侧到处是经幡彩旗,煨桑烟火缭绕,海螺法号长鸣,人们载歌载舞。西方人手中都举着“白达赖”画像。有了十五世达赖这个纽带,西藏从此与西方世界紧密结为一体,即使有一天中国能重新稳定,面对西藏背后的西方,也不敢再对西藏下手。何况,噶玛巴知道,美国已经打定主意要肢解中国。此时此刻,新疆和内蒙都在步西藏的后尘,走上争取独立之路。国际社会将继续逼中国让步。中国注定衰落,不再成为世界和西藏的威胁。
十四世达赖喇嘛与十五世达赖喇嘛的巨幅画像并排挂在布达拉宫,衬映着金顶和蓝天。噶玛巴看着那一老一小、一藏一西两个形象,内心又一次深深感叹转世的奇妙——仅仅这样使用一次转世,就得以挽救西藏,使西藏在劫难中重生,并使佛教之光普照到整个人类。
虽然十四世达赖喇嘛生前没能回西藏,却借他的转世,使全体西藏人重获自己的家园。噶玛巴确信无疑,等到下一次转世,达赖喇嘛一定会重新降生回这片雪域高原,回到他所衷情的西藏和他所热爱的人民中间。
另一个小说的片段
“J”领来的汉人没有常人见到达赖时那种惟恐不周的礼节,在他的握手和直视中,达赖喇嘛感受的是一种平等与直截了当的诚恳,这是一个好的“第一印象”。刚听到这位汉人求见时,达赖喇嘛还有点犹豫,但这汉人是“J”带来的,必然事关重大。“J”是流亡政府安插在北京高层的密线,只有最紧要关头才会动用。这回突然自行飞来达兰萨拉,不惜暴露身份,带来这样一个汉人,没有天大的事情是绝不可能的。
然而想得再大,达赖喇嘛也没想到事情会大到这种程度——这位汉人是作为中国几方面政治势力的共同代表,来请他前往风雨飘摇即将分崩离析的中国,不是去观光,不是去做客,也不是去谈判久拖不决的西藏问题,而是去担当中国——是整个中国——的国家元首!
汉人直率地承认这请求当然不是出于道德,也不是为达赖喇嘛,甚至也不是为西藏,而是为中国——当然,在为中国的同时,为西藏也就在其中了。他这样说明中国为什么需要达赖喇嘛去当国家元首:
第一,专制统治在中国已维持不下去,长期积累的各种社会矛盾正在集中爆发,社会濒临失控的边缘,不马上实现社会制度的根本转型,全面崩溃就在眼前——这一点已被中国目前各方力量认同。社会转型因此被提了上最迫切的日程;
第二,原本的专制权力为自身地位不受威胁,长期以来铲除和窒息了所有可能整合中国的力量与领袖人物,而那种力量和领袖人物即使现在给他们生长的空间,相当时间内也不可能形成和出现,对目前中国,既没有时间去等待他们生长,也不可能在没有整合力量与领袖的“真空”下进行社会转型——那只能导致更严重的失控局面。因此,首先找到一个可以整合中国的力量,推举一个能够领导中国社会转型的领袖,就成了此时中国的当务之急;
第三,这样一个领袖既要能被中国各方政治势力都接受,同时也必须被国际社会尤其是西方世界所认可,因为中国社会转型能够安全而顺利地实现,西方的政治支持和经济支持至关重要。
对此,只有达赖喇嘛符合这样的条件。他的国际威望、与西方的关系自不用说,中国没有任何人能望其项背;即使是对中国国内力量,也只有达赖喇嘛可以被各方所接受。例如民主派理念虽然不错,但自身缺乏道德资源,对外没有足够威信,内部也是山头林立,无人可以服众,达赖喇嘛的民主形象和社会威望,却能被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所接受;
再如大陆转型能否同时成为解决台湾问题的契机?这也是一些有见识的中国人考虑的问题。台湾一直表示只要大陆民主化就可以谈统一,但是具体实施,必定存在一个谁为主导的问题。无论是大陆和台湾,统一进程以哪边为主都会引起另一方的抵触与不信任。这就需要一个在两岸统一问题上不存在利害关系的第三者——对此,达赖喇嘛显然最为合适;
还有更重大的少数民族问题。从极权向民主转型,最容易发生民族分裂。这其实是中国社会转型所面临的最大挑战和障碍。因为民主化并不只是汉人的民主,少数民族也要有民主,如果少数民族行使民主的结果就是要独立,要脱离中国,怎么办?用飞机坦克去镇压——那就回到了没有民主。这成了一个怪圈。虽然新的民主政权可以许诺民族和睦,可是少数民族能不能信?他们上当受骗的次数已经太多了。因此,解决这个至关重大的问题,达赖喇嘛担任中国国家元首可以作为一把钥匙。一方面最大地表示了汉人对解决民族矛盾的诚意,另一方面也可以免除少数民族的疑惧,树立他们的信心。西藏问题不用说,自然用不着再搞独立,新疆、内蒙也会随西藏而稳定下来。只有在这种保证国家完整的前提下,中国的社会转型才有可能顺利进行,并达到各方的同时多赢。
达赖喇嘛一直静静听着,这时微笑地插话:“你没有说到最重要的角色——中国人会怎么想。共产党宣传了这么多年我是个分裂分子,他们怎么能接受这样一个‘坏家伙’当元首?”
汉人有备而来,他当然知道这是最重要的,因此才留在后面专门谈:
的确,除了为数不多的自由知识分子,汉族精英阶层和目前仍然掌握权力的各级官员,是在感情上对达赖喇嘛最为排斥的一个群体。且不说多年的官方宣传造成了怎样的扭曲,至少他们心目中没有树立起达赖喇嘛的威望。那么他们有什么理由同意达赖喇嘛来坐中国的最高交椅呢?
汉人说,考虑这个问题,关键要看到他们的思维方式已经改变,不再是感情至上或意识形态至上。邓小平“抓住老鼠即好猫”的哲学早已经把中共从一个信仰集团转成一个利益集团,而这种实用主义也已经成为几乎所有中国人的共同依据。一切原则都不重要,判断问题只看利害,这使得他们具有了很大的灵活性,必要时可以毫不困难地一百八十度转弯。对精英集团,他们能接受达赖喇嘛来自这样一个共识——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中国垮的结果将是玉石俱焚,大家同归于尽,谁也不可能从中单独地捞到好处。正是这一共识能使他们抛开成见,只要有人可以让中国避免那个可怕前景,无论那人是谁他们都会接受。何况他们也能认识到,在他们中间,没有一个在国际威望和道德形象上可以成为合格的领袖,请一个“远道和尚”来念经,至少还可以避免彼此的倾轧和内斗。达赖喇嘛不正是这样一个 “远道和尚”吗?他是名副其实的和尚,而且住在遥远的印度。
中国人能接受达赖喇嘛,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即只有达赖喇嘛能为此时的中国提供最大好处。中国经济的命脉现在完全掐在西方手里,西方帮不帮中国,使多大的劲,肯出多少血,对中国绝对性命攸关。中国目前没有任何人与西方有过硬关系,达赖喇嘛却在西方光芒四射,拥有无数信徒、崇拜者以及政治经济界的高层关系,由他当中国国家元首,领导中国社会转型,无疑能够获得西方的最大信任和支持,也因此能为中国从西方得到最多的资源——这正是当前中国尤其需要的。从这个角度,达赖喇嘛能捉到“老鼠”,对中国人而言就是个好猫。
至于老百姓,他们总是被精英主导的。没有精英的煽动和组织,他们自己一般不会闹什么事,也闹不起来。如果精英再向他们说明为什么应该请达赖喇当国家元首,他们就更没有理由反对。政治狂热和民族激情本质上都不是老百姓所具有和所需要的,他们要的只是自己个人与家庭生活的美好。中国民众早就被社会动乱和经济萧条搞得民不聊生,如果有谁能给他们带来安全与幸福的希望,就算那人来自外星,是个ET,他们也会拥护。
汉人每说完一段,就端起酥油茶在嘴边抿一下,但只是个热爱藏族风俗的象征动作,然后放下茶杯接着讲。他的思路显然已经演习了多遍。
汉人开始陈述作为国家元首的达赖喇嘛做什么工作:首先可以放心,元首职务并不影响他的宗教活动,仍然可以做他身为活佛该做的一切,但是相信达赖喇嘛不会把政治和宗教搞到一起,这既是当今世界的基本规则,也是达赖喇嘛自己多次表达过的愿望。
(谁都听得出来这是一个话说在前面的委婉提醒)
目前将要组成的政权是一个各方政治势力协商的结果,因为是在原本的极权制度框架下形成,还没有民意参与,也没有相应的法律程序,因此只能是一个转型期的过渡政权,达赖喇嘛担当的因此也只是一个“临时元首”。这个过渡政权的使命是带领中国社会顺利地完成转型,并保证转型期间不发生社会失控。过渡政权首先要自上而下地为中国奠定一个自由民主的社会基础,再从那基础开始,自下而上循序渐进地建立起民意表达的结构,包括确立各民族之间关系,形成相应立法等。待这个过程完成,民意结构得到确立并可以开始自行运转时,社会转型即告完成,过渡政权也就随之终结。那时,达赖喇嘛就可以回到西藏,专心去从事宗教活动了。
过渡政权的最高机构是一个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政治力量代表组成的委员会,大政方针由这个委员会决定,具体实施则由委员会选定的内阁进行。因此,并无太多日常事务烦扰达赖喇嘛,要他做的事情只有两种,一是当委员会遇到僵持不下的问题时,由他做最后裁决;另一种就是处理国际关系……
“不如直说就是让达赖喇嘛为你们向世界去要钱!”坐在一边的晋美噶伦终于忍无可忍。“达赖喇嘛如果能要钱,为什么不给西藏要,去给你们中国要?你们中国会怎么样,能不能转型,跟我们西藏有什么关系?达赖喇嘛为什么要管?这么多年达赖喇嘛怎么呼吁,你们就是不理。现在没路走了,才想起达赖喇嘛,还不是要把他当成你们的工具!”
晋美噶伦的话既是说给汉人听的,也是说给达赖喇嘛听的。这一段时间,面对中国即将分崩离析,流亡藏人普遍欢欣鼓舞。多年盼望的时机终于就在眼前,西藏要抓住这个时机实现独立,跟中国一刀两断。他们敦促达赖喇嘛下这个决心。
对是否把达赖喇嘛当成工具,汉人并不争辩。他只针对中国和西藏有没有关系表达看法。他说,如果中国社会一转型,西藏就要独立,那就等于给了专制势力拒绝转型的最好口实。中国和苏联不一样,不可能以解体模式实现转型,苏联解体,百分之五十几的俄罗斯人分到百分之七十几的领土,障碍不大,而西藏、新疆和内蒙加起来超过中国领土一半以上,中国解体,百分之九十几的汉人只剩百分之四十几的面积,怎么能接受?而没有多数民族的同意,一个国家不可能和平解体,那就免不了战争。对此,西藏有把握在战争中打赢吗?
即使中国落进内乱,一时顾不过来,西藏得以象“辛亥革命”期间那样一时摆脱中国,但是只要中国稍一安定,肯定就会重新去“经营西藏”。过去的国民党和共产党政府都是这样做的。不管西藏人怎么看,十几亿汉人现在已经把西藏视为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谁上台都不能不在乎这种“民意”。一旦受到丧失西藏的刺激,民众甚至可能把叫嚣战争的法西斯势力推选上台。那样的结果就不仅是西藏人民的灾难了,也一样是中国人民的灾难,对人类社会的民主进程,也是重大挫折。
以为西藏可以和中国没关系,完全是一相情愿。现实生活不是头脑里的想象,你想没关系,可是汉藏之间并不存在截然分开的一条线。西藏对汉人早不是畏途,道路畅通,飞机穿越,半个多世纪无数人来人往。你能挡住千万汉人自由的脚吗?除非是西藏能建起一道几千公里长的铜墙铁壁。你有那个能力吗?藏族一共六百万人,难道要让全部成年男人都去守边防?还有几十万平方公里的汉藏混居区怎么办?你是撤走那里的藏人,还是驱赶掉那里的汉人?只要做不到彻底的民族隔离,就永远切不断汉藏双方的联系……
达赖喇嘛听着两人争论,虽然晋美是他信赖的心腹,但是他心里知道汉人的话更对。西藏不能再重复过去那种自以为可以封闭在雪山深处与世无关的愚蠢。正是因为那种愚蠢,西藏才遭受后来的厄运。在全球一体化的今日,任何闭关自守的想法都是虚幻,注定自取灭亡。西藏必须把自己放到世界范围去审视处境,才可能找到生存和发展的正确之路。
汉人如同一个预言者那样发出告诫:即使退一万步,你们真能做到把汉人堵在西藏之外,比如靠西方的钱、靠印度的人,结果也将是制造一个既是中国也是世界最终也不可不不降临到西藏的灾难。西藏独立必然带动新疆分离,那里汉人居民多,势均力敌,民族仇杀包括种族清洗肯定异常残酷,难免不导致中亚国家与伊斯兰世界卷入;内蒙也不会太平,那里牵扯到蒙古国和俄罗斯的布里亚特蒙古,因此会把俄国也拉进来。现在的中国就象一个装满散沙的玻璃器皿,稍强一点的震动就可能使玻璃器皿粉碎,散沙就铺天盖地撒向四方。在数亿人潮的冲击下,国际秩序和经济体系将无法维持,西方那时不可能再继续支持西藏,西藏也就立刻无法再维持与汉人接壤的几千公里边防。而那时,中国难民将同样涌入西藏,不用多,进去一千万,你们就没了!
说到这,汉人直视达赖喇嘛,声音中带着发自肺腑的恳求:“达赖喇嘛,你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化身,你来到人间,是为传播普度众生的大乘精神,难道你能看着世界陷入灾难不管吗?人类前途系于你一身,你答应出来领导中国,中国就不会乱,就能顺利实现转型,那既是十三亿中国人的幸福,也等于为世界消除了一个最大祸根。世界将由此而得救,西藏将由此而平安。你会因此再获诺贝尔和平奖,你的纪念碑将永远树立在天安门广场,永垂青史,光照人寰。除此而外,还会有千千万万的中国人,因为得到拯救而皈依你的足下,成为藏传佛教的虔诚信徒。达赖喇嘛,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现在就拜你为上师。”说罢,汉人起身欲拜。
达赖喇嘛阻止了他,并幽默地问他,汉人是不是都这样“临时抱佛脚”。汉人的确是个功利化的民族,对宗教一向图的就是现世回报。不过达赖喇嘛并不这样想眼前这个汉人。他不过是在演戏,在要将自己的军而已。
达赖喇嘛暂时不会正面回答汉人的请求。俗世那些得奖、立碑丝毫不能打动他,佛何尝需要“功”与“绩”,然而的确,佛却有“慈”和“悲”,如果能免除十三亿人(尽管是中国人)落入苦海,如果能拯救全世界脱离危难,难道不正是生而为佛的他来到人间的意义吗?他已经无所作为地等待了一生,会不会为的就是在这最后关头,让那全部的意义喷薄而发呢?
2000年1月 北京
2010年2月2日 星期二
力雄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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